【原书补遗卷四·一二】
有某公课士,以“赋得‘蜻蜓立钓丝’限‘蜻’字,七排四十韵。”人以为难。余笑曰;“此之谓鼠穴寻羊,蜂巢唱戏;非以诗学教人之道也。若以多为贵,则岂不知徐乐传名,一书已足;阮咸作掾,三语犹多乎?”
课士,音kè shì,意思指考核士子的学业。《清史稿·选举志一》:“课士之法,月朔、望释奠毕,博士厅集诸,讲解经书。”
七排,七言排律的简称,排律的一种,属近体诗范畴。排律和一般律诗一样,要严格遵守平仄、对仗、押韵等规则,但它不限于四韵,每首最短五韵十句,多的长达五十韵(一百句)甚至一百韵(二百句)以上。除首尾两联外,中间各联都用对仗;各句间也都要遵守平仄粘对的格式。由于限制过多,容易显得堆砌死板,历来极少名篇。
鼠穴寻羊,成语。意思是比喻没有功效的做法。本条诗话即为该成语出处。
蜂窠唱戏,成语,比喻徒劳无功。本条诗话即为该成语出处。
徐乐,(约公元前156年至前87年),字不详,燕郡无终(今属天津市)人。约自汉景帝初年至武帝后元末年间在世。元朔元年,(约公元前128年)与主父偃、严安等上书。武帝召见,对他们道:“公等安在?何相见之晚也!”即拜为郎中,他与主父偃、严安、司马相如、吾丘寿王等奉侍帝左右,是武帝重要的文学侍臣之一。徐乐在任上的政绩已无从可考,但在《汉书》本传中留下了他一篇近千言的上书。“辩知宏达,溢于文辞。”遂有一书传名之说。
阮咸,(生卒年不详),字仲容,陈留尉氏(今河南省尉氏县)人。魏晋时期名士、文学家,步兵校尉阮籍之侄,与阮籍并称“大小阮”, 竹林七贤之一。阮咸好酒虚浮,仕途不顺,曾任散骑侍郎,后因质疑荀勖的音律,遭到记恨,贬为始平太守,无疾而终。阮咸精通音律,善弹琵琶,时号“妙达八音”,有“神解”之誉。“阮咸”这一乐器是因为阮咸擅长演奏而得名。但“三语掾”之典,与其无关。
三语掾,典故名,典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阮修因三个字而被任命官员。后用“三语掾”等对幕府官员的赞美。《世说新语笺疏》:阮宣子(修)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衍)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掾,原为佐助的意思,后为副职官员或官署属员的通称:掾史、掾吏、掾属、掾佐。另,《晋书·卷四十九·阮籍列传·(咸子)阮瞻》:(瞻)见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的开头说,某公考核士子的学业,出诗题:以“赋得‘蜻蜓立钓丝’限‘蜻’字,七排四十韵。”大家都觉得这个考题很难。袁枚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嘲笑说:“此之谓鼠穴寻羊,蜂窠唱戏;非以诗学教人之道也。”意思是,老师出这种题目考学生,犹如鼠穴寻羊,蜂巢唱戏;完全是瞎耽误工夫,不是正经的诗歌教学方法啊。
袁枚何以说这样的话,他是深谙诗歌创作规律,有着丰富诗歌创作经验才有如此结论的。首先的考题的题材内容狭窄。“赋得‘蜻蜓立钓丝’”,一只蜻蜓落在钓鱼的丝线上,无论你展开多么丰富的想象力,也很难在这个场景中发掘出丰富而宏大的思想内容,值得用四十韵(八十句)的鸿篇巨制去铺张刻画。其次,限“蜻”字,七排四十韵。这个格律限制,使本来不宽的创作题材受到了更大地限制。“蜻”字在《平水韵》九青部,全部韵字一共六十四个,去掉生僻难用的,再去掉容易连韵的,韵脚字就剩余不多了,整首诗要求四十韵,选择余地显然是很小了,严重限制了作者的创作空间。于是,袁枚形象地称之为“鼠穴寻羊,蜂巢唱戏。”当然,也不排除有能够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高手。
一般而言,诗歌创作,兴发而写,兴尽而止。可留余地,以求蕴藉。当长则长,应短则短。强编硬凑,越写越臭。
袁枚为了强调“话不在多,有用则贵”,用了三语掾的典故,他写到“阮咸作掾,三语犹多乎?”这里,袁枚或许是记忆错误,把阮咸之子阮瞻身上的事情误记到老爸身上了(一说此事发生在阮修身上)。当然,这不是重要的。大家看了上面的注解,可能对“将无同”这三个字有点兴趣。这三个字到底是啥意思?为啥凭这三个字就能当了官呢?
对于“将无同”的解释,大致有以下几种。
1、《世说新语校笺》注:无所同:案将无与得无同,即今语之“莫非”,乃商榷之词。这里把“将无同”解释为“莫非是相同的。”
2、宋·程大昌《续演繁露·将毋同》:“王衍问老庄、孔子异,阮修曰:‘将毋同。’不直云同而云‘将毋同’者, 晋人语度自尔也。”这里把“将无(毋)同”解释为“同”,“将无”是一种委婉的语气。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附录《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二讲:“‘将毋同’三字,究竟怎样讲?有人说是‘殆不同’的意思;有人说是‘岂不同’的意思--总之,是一种两可、飘渺恍惚之谈罢了。”
4、李敖在《李敖有话说》节目中,曾专门解释了“将无同”的意思,他认为,“将无”在晋代是固定的说法,意思“那就……吧。”“将无同”就是“那就一样吧”。他认为,由于阮修觉得王衍的问题太没水平了,很看不上他,便随口一答:“那就一样吧”。
关于为何这三个字的回答就让阮瞻当了官呢?著名学者陈寅恪有过回答:“‘三语缘’之三语中,‘将无’二语是助词,三语实仅‘同’一语。老庄自然与周孔名教相同之说为当时清谈主旨之所在,故王戎举之以问阮瞻。阮瞻的回答与王戎之意符合,故深得王戎的赏识。”王戎当时任司徒之职,位列三公,把阮瞻召入幕府成为其属吏为其所用,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