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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家乡的那面坡叫背坡,北坡,还是(配)坡?我始终没弄明白。但最大可能就是背坡,因为老家人给向阳的山坡叫阳坡,给见不到阳光的山坡叫背(发音pei配)坡。
说它是背坡,我觉得不够严谨,为什么呢?因为太阳缓缓升起来的时候,背坡从山顶到山脚下就会渐渐被阳光所沐浴,显得特别的有生命力。而且阳光直射会持续到下午一两点。可能老家人觉得阳光来得迟,走得早,所以才叫它背坡吧。
一年到头,我最喜欢钻到背坡茂密的树林里,感受大自然那种旺盛的生命力。有时,静静地看着一株植物的时候,我似乎能感觉到它在蹭蹭地往上长,我也能闻到各种树木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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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对背坡情有独钟呢?因为屋后的几面山坡,只有背坡树木葱茏、茂盛,雨后可以拾地软、采蘑菇,晴天可以在树林里捉迷藏、挖草药。春天可以在树林里采野花;夏天可以在树林里乘荫凉;秋天可以在树林里听松风;冬天可以在树林里玩雪、追野兔。毕竟有树木的山才最像山,才有韵味。
再则,因为背坡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到小姑家。从小到大,我去小姑家的次数是最多的。因为小姑最疼我,也最体恤我们一家人。她知道我没有母亲,父亲又是个大老粗,做不了针线活,家里的光景不好过。她便每年都为我们仨纳布鞋、做衣服,直到我大学毕业。平日里,她总是想方设法来帮衬我们。每年春节前,她都先帮我们家炸馃子、蒸馍,给我们送来各种各样的蔬菜,然后才给她家办年货。
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去小姑家了。因为小姑做的饭菜特别香,任何食材经过她的手,都能变成最美味可口的食物。每次我去她家,她都会从柜子里取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招待我,有核桃、柿饼、鸡蛋糕、水果罐头、瓜子、花生等等。等零零碎碎吃得差不多了,她又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我洛饥了吧?教我赶紧给咱做饭。”小姑就是这样一个人,她非常淳朴、善良,对人特别的热情、大方,一生与人为善,从不给人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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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在黄沟垴子,我们家在老坟洼,中间隔着三道梁两道沟。看起来有点远,实际上我蹦蹦跳跳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听说姑父以前路过我家门前,去刘湾小学上学时,经常到我家喝水,一来二往,便对姑姑有意了。后来经人撮合,他们就成了亲。
我平日里不忙的时候就去姑姑家,周末去、寒暑假去、逢年过节也去,都是经过背坡那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所以,我就对那条路充满了特别的情感。每次去姑姑家,我都会在背坡上逗留一阵子,折攒攒、摘括板板、摘松果、追野兔、捡野鸡蛋,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穿梭,寻找野趣。等快到饭点的时候,我就翻山越岭,“潜入”小姑家蹭饭。
小时候,我去小姑家的次数最多。每次都是空着手去,却带着各种好吃的回来,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渐渐长大后,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两手空空总感觉不是做客之道。每次去,都带点副食,小姑却总是埋怨道,“来就来了,糟蹋钱弄啥哩!”
怕人笑话,我去的时候,也不走村子门前的大路了,而是翻山越岭,从姑姑家屋后的山坡上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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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一年,我去省城求学的时候,小姑又托人给我和父亲捎来了两双崭新的布鞋。临走时,我却悄悄地把布鞋塞在了炕头前的窑窝里。
后来,姑姑问起我有没有穿她做的布鞋,父亲老实地回答道“洛走的时候就没带。”
姑姑得知后,气的直抹眼泪,后来又自我安慰说“洛恐怕穿布鞋到大城市里嫌人笑话吧。”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穿过姑姑做的布鞋了。因为姑姑年龄也大了,眼睛也花了,也没办法再做针线活了。
尤其是姑姑经历了一系列的家庭悲剧之后,精神受到了严重打击,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经常药不离身。前几年,姑父得了胃癌,迫不得已,切除了胃。现在只能吃一些简单的流食,也干不了重活。所以家里一应事务都落在了姑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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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妹嫁到了县城,一家人做着小生意,日子过得倒还惬意。可怜二表妹,祸不单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姑姑不得不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在洛河桥附近租了一间房,专门替二表妹照顾一双儿女。
姑姑一直将我视为己出,对我和我们一家人给予了无私的爱和关怀。直到现在,也无时无刻地关怀着父亲,牵挂着我在国外的状况。
姑妈也是妈,可我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报答过她。前几年,只在网上为她买过一双棉靴,也不知道合不合她的意。之后,多次邀请她到苏州、上海去游玩,她也总是推脱“家里走不开,孩子和你姑父没人照料。”
离家几万里,我昨晚竟然梦到,我飞到了背坡的那条羊肠小道上。但是再怎么挣扎,却始终无法越过山顶,飞到姑姑家去。
如今,姑姑家的老屋天长日久没人住,渐渐废弃了。我知道,童年再也回不去了。经过背坡的那条路,再也到不了姑姑家了。因为那条路承载了姑姑对我沉甸甸的爱,我一生也没法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