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玄子,这么长久以来,他终于再次喊我姐姐,那么真切。我喜极而泣,紧紧抱住这个华衣少年放声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释放出来。
玄子轻轻地拍了拍我,道:“姐姐,这里不宜久留,我送你去医馆。”说着便往嘴里放了一颗闻起来颇象“云南白药”的药丸,我苦着脸咽下了。
出奇的听话和安静,我随他上了轿随他进了医馆,让大夫检查伤势。待开好药后,我却发现等在外边的只有一个侍卫。
“玄子呢?”我问。
侍卫回过头来:“姑娘是问小爵爷?爷走了,他还有要事去办,让小人在此陪着姑娘。”
我眼神暗淡下去:“他没说其他的话么?”
“小爵爷吩咐小人保护姑娘的安危,另外嘱咐少在外走动,有人想对姑娘不利。小爵爷还说姑娘千万别去找他也别说认识他,有些事以后会水落石出的。另外……小爵爷劝姑娘万万保重身子,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说以后。”
我无奈地点头,不是不感动的,玄子毕竟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简单的小孩儿了。上了门外备好的车,一路都心情沉重,若大的京城,竟似无容我之所,这世界果真就要赶尽杀绝如此残酷么,为什么不可以象阿鲁台秋月那样生活,这时候的塞北应该也温暖和煦了吧,可是那个可以和自己牧马放羊的人却不见了。
回到“江南织造”,让二叔又把了把脉,方知自己伤的并不重,只是气血上涌,稍事调理便可大好。
眼看三日之期要到,突然便十分想再见一见玄冥,这么些天都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担心路上再遭袭,特意带了两名帮中兄弟跟着。一路上想着若是玄冥此次出言挽留,我又会不会留下,然而一切都还没有头绪,我已到了地方。
不抱希望地站在小巷深处,玄冥的屋子安静着,似乎并无人居住。我正犹豫着是否叩门,门却被人打开了,里边的人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会儿吧。”
着其他的人在外边候着,我一个人进了屋。屋内很暗,加上天色阴沉,只看的见玄冥形单影只地靠在墙边,面上的表情却模糊不见。
“坐吧。”他的声音清洌,不似从前。
正预备坐下,却见桌凳上俱是灰尘,我只得又站了起来。玄冥探了探头,从倚着的墙面直起身来:“我找块布给你擦擦。”
“不用了,我站一会儿就走。”我抬手拦他,惊见他满面倦容,胡茬也密密地爬了一脸,“你怎么了?”我吃惊地扶住他。
玄冥停了下来,转过脸来冲我龇牙一笑:“我怎么了?我不是挺好的么?”
“是不是因为冷姑娘的事,你伤心成这样子?”我担忧地问。
“她?”玄冥用袖子掸了掸圆凳上的灰尘,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她要嫁人,蛮好蛮好!”
“玄冥——”我着急起来,“你怎么不挽留她呢?你留她的话她也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玄冥垂下头来,有些沮丧地说:“我留不住她。”
“怎么会呢?”我蹲下身来,看着玄冥,“我去找过冷姑娘,她是希望你留她的。”
“她不是希望我留她,是希望我娶她。”玄冥抬起头来,“我不希望她那么傻嫁去官家冒险,但我真的做不到娶一个自己不爱慕的人,这一点她是明白的,所以我留不住她。”
我楞住了:“怎……怎么你不是说很喜欢她的么……”
玄冥闷声不响,突又扫来犀利的眼光:“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和她在一起?”
我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张大了嘴却不知如何作答。玄冥却不罢休一般,猛地抓住我的肩,再次问道:“是不是?!”
我被抓的生疼,泪珠蓄在眼底却忍着不落下。玄冥突又哈哈笑起来,同时松开了我:“当然不是!你不答我也知道,哈哈哈哈!”
我被他的态度弄的心乱如麻,连自己为什么要来都忘了,或者我也根本不清楚自己来的目的,是只想见见他,还是他能留住自己?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又静静地沉寂了下去。我有些失望,整了整裙裾站了起来:“我走了。”
他不出声。
“你不留我么?”
他还是沉默。
我凄凄地笑起来:“我们还能见面么?”
玄冥抬起头来,深深地看我,却依旧什么都不说。
我轻叹一声,转身开了门。有风,从屋外吹进,猝不及防地扑了满面。我没有回顾,带着淡淡的不舍向屋外踏去。胳膊却被身后的人轻拉住,玄冥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跟了上来,冰冷的手指将我鬓边被吹起的乱发悉心别好,道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三日的那个晚上,风有点凉,我换上一条水绿色的裙,打点了妆颜,坐上软轿向城郊的百花亭而去。
我知道,慕容楚已在那里等着,有酒有菜,还有清风明月,一切仿佛曾经的样子,可一切又都不同了。远远的,已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依旧一袭青衫,依旧洒脱不凡,只是比先前多了许多落寞,浓浓地漫溢满身。
还未靠近,他已看见了我,急急地就冲下亭子,跑向我,我不知该迎合还是回避,只傻傻地看着,甚至没有让停轿。
刚挑了帘子,还未及行礼,已被慕容楚一把搂住:“朕真怕你不来了……”边上的人呼拉拉跪倒一片,全没能入慕容楚的眼,以至就这么拥抱着,旁若无人地倾心相许,原来爱情是这样的,可以前尘后世都不顾。我却笔直地站着,垂着双手,忘了怎样去环绕,这样的拥抱本只是给一个人的,现在却只能给虚空,月亮之下仿佛又见到云雪岸的浅浅微笑,我触不到,也忘不掉。
“你怎么哭了?”半晌,慕容楚抬起我的脸,眼里满是疼惜,“别难过,朕虽然负过你,不过以后都不会辜负你让你难过了。”
携着手踏入亭中,酒竟还未冷,慕容楚斟了一杯递给我:“青儿还记得么?曾经就在这里,你教给朕什么是卯星团,还写给朕看,记得朕还取笑你字写的难看。”
我闻言怔了一怔,想起云雪岸让自己练字的过往,说是要在今后教给自己的孩儿,不由有股苦涩泛了上来,我强忍住内心的波动,将酒杯相碰之后一饮而尽:“青儿现在的字还是很难看,不敢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慕容楚沉浸在快乐中,并未注意到我细微的神色变化,紧握着我的手问:“青儿现在在想什么?”
我望着如水的月光,淡淡道:“如此清明的时刻,青儿什么都没想。”
慕容楚洗尽铅华地笑了:“知道朕在想什么么?朕想到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青儿愿意陪朕从此一起走么?”
我转过脸望着他,心里阵阵疼痛,嘴里却言不由衷道:“若青儿不愿,今日也就不会来了。”
时间总是不随人愿地快速流逝,转眼就到了进宫的日子。收拾停当后,便向碧落交代店里的诸多事宜,碧落吃惊道:“怎么姑娘不打算带我一起进宫么?”
“当然了,宫里不是个好地方,我自己去就行了,碧落你留下帮着照顾店里,有机会的话寻个好人家也有个托付。”
碧落闻言立刻跪了下来:“姑娘可是嫌弃碧落,要把碧落扔下?!”
我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碧落却不为所动:“姑娘说过从此我们就相依为命的,碧落不能让姑娘一个人走!”
我还想相劝,碧落又继续道:“姑娘不必劝我了,今日姑娘若不答应带碧落一起去,碧落就长跪不起,就让碧落照顾姑娘吧!”
心很柔软,也跪了下来抱住碧落:“好姐姐,你可是要跟我去吃苦的。”碧落点点头,轻道:“知道,所以才要去。”
过了这晚,我便要去那深不见底的宫廷之中,今后会面临怎样的际遇我不得而知,能不能站稳脚跟在宫中立足,如何对付那看不见血腥的争斗,以及最终能不能替云雪岸报仇,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完胜的把握,西平王曾一针见血地说过,我有些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在水如此之深的纷争中我又能有几多胜算?
还是决定赌一赌的,我抚着云雪岸留下的护身符,心内刹那变得柔软。云呆呆,莫要怪我,无论我身在何处做什么事都是记着你的,为了你我也定会周全地照顾自己,你莫要担忧。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听我为你唱首歌么,我现在唱给你听好不好……
一曲未了,已听见树叶沙沙作响起来,我惊喜地抬起脸,云呆呆是你么?原来你听的见是不是?有泪滑落,那么滚烫,灼疼了深处的记忆,原来有伤口,是永远也难痊愈的。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因为不想招惹太多不满和非议,硬是拒绝了慕容楚封嫔的建议,只接受了三品婕妤,且沿用了自己的姓,一切清减。更是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一顶轿默默无闻地将我接了去。渐渐地近了皇宫,过了前面的那道门,今生今世都难以再过上平凡的日子,我忍不住挑起侧帘向外望去,这纷扰的尘世从此都看不见,街头熙攘如常,并未有何特别,我叹了口气,预备放下帘子,却惊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伫立着一个黑色身影,静静地向这边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