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山三病了，发着高烧，烧得稀里糊涂。寝室里爱拉小提琴的男生急忙背他去校医室看医生。
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医生长着一张娃娃脸，有着与圆脸很匹配的杏仁眼，态度亲切。她温和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呢？”山三听着这声音好像与平时很不同，好像是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来的，便嗡声嗡气地说：“哪里都不舒服！全身骨头酸痛酸痛。”她给他看了舌苔，测了脉，用听诊器按在胸肺部上下左右移动，量了体温。“发高烧，烧到四十多度，须赶紧打退烧针，否则会烧坏的！”
山三很怕疼痛，一听要打屁股针，心有余悸。“吃点西药罢，打针免了吧。”小时候经常生病，不是打屁股针就是灌中药。一针钻下去，屁股疼得麻木半边，半天挨不得凳子；一济中药灌下去（大人野蛮得很，不喝，立马捉的捉手，捉的捉脚，捉的捉脑袋，杀年猪似的，用一根筷子顶住上下牙，不管不顾，强行灌），半天还在喉咙间回涌中药气，“苦”不堪言，经常眼泪汪汪，杀猪般的嚎叫。
“你一个男生还怕打针吗？男子汉的气概哪去了？要是生在战争年代不是当汉奸，怕死鬼？”女医生笑着说道。山三没什么理由说服医生不打针。况且一说到“当汉奸”“怕死鬼”之类，便泄了气，不好坚持己见，否则不坐实了？脸往哪儿搁？先皮试吧。没什么问题，不过敏。她用大针筒上好药之后准备打。山三不敢看，紧闭眼睛，撇过脸去，缩头是一刀，伸头是一刀，硬着头皮挨一刀吧。他皱着眉头，紧张地等着那一针下去。可是，那女医生却磨磨蹭蹭，试着推一下，药水出了一点，好像小孩子耍泡泡水；接着把针筒放下，拿出几种西药来，在药盒上写下几行字；山三正在消磨意志，放松的时候，她突然对着他屁股就是一针，动作异常利索，疼得他龇牙咧嘴，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哎哟！”
“不痛吧？”女医生笑眯眯的问道。山三忽然发现她的手很美，玉手纤纤，每个手指都像家乡通体透明的萝卜，或者晶莹可鉴的苕子茎，那样白净，那样白里透红，叫人很想抓在手里摸一下。只是指甲有点长，好像她的盔甲，护身法宝，或者防身利器一样。但山三看起总是不舒服，见到恶鬼似的。
吃了药，打了针，并未完全好，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病是慢慢养好的。
那天，山三正在寝室里闭目养神，一个老师忽然进来说，“你会做煤球吗？”山三在老家并未做过，但看到过，未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嘛。小时候，他的家里也烧煤，是在屋角落里挖一个凹进去的石锥，放些煤和黄土，加些水，用锄头捣碎，和稀泥似的，捣来捣去，那煤、水、黄土便“水乳交融”，毫不相干的三样东西整成一团，形成只见黑黑的煤的黏稠状，水、黄土牺牲自己，成就他人，为煤做了嫁衣裳。要烧时便挖一锄，很方便的。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经媒婆一撮合，便结成一对，各自做些妥协、退让和牺牲，抬着一个黑黑的，似煤一样的“家”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前行。
教《货币银行学》的女老师家运来一车煤，做煤球用的。把煤捣碎，配上一些黄土，放些水，弄成黏糊状，用一个做煤球的铁模子用力往煤堆上一插，一个煤球就做成了。看起来简单，其实很费力气。烈日炎炎，山三挥汗如雨。他的重感冒尚未完全好，在烈日下暴晒几个小时，忽然昏过去了！吓得那个女老师魂飞魄散，赶忙叫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校医务室。
山三只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并无大碍。打针吃药后就醒过来了。那个女老师很着急，六神无主，见他醒了，赶忙泡了一杯红糖水给他喝，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看把我急得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