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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013]X或O或XX或OO

专题: 散文
作者:北岸一苇 时间:2021-03-27 22:31:22  阅读:212   网上投稿
作者摄:十字线上的小燕

[013]X或O或XX或OO

 024  在我上学之前,可能是一个春天或夏天,父亲把我带到学校附近,以便嗅嗅学校的气味。

那时,父亲在生产队做瓦。做瓦之地就在学校门前。大人们用牛(也包括人的脚)先把一田泥巴踩得稀烂,之后,就用细铁丝做的弓削泥做瓦。我的任务就是靠着田旁的一棵树看父亲做瓦。父亲在一个可以伸缩的瓦桶上套上套子,把削来的如面皮的泥围在上面,一手旋转瓦桶,一手用泥掌沾水在外面抹。原来粗糙的泥巴,一经水的滋润,立即光滑如镜。我看父亲的表演,开头还兴致勃勃,但父亲周而复始的重复玩那泥巴,就看得我眼皮沉重了。

我的脚也应该站麻木了,但是,我不敢走动,树下就是我最安全的牢房。我是一只小鸟或一只小松鼠,我怕我一走动,就被世界的人类看见。我怕人类的目光(只是,父母和院子里的玩伴除外)。做瓦的工地上有一些人走动,他们离我远一些;这已经使我恐惧了。更为恐惧是的我背后的学校,尤其是在喧哗吵闹、人头攒头之时。一会儿喧哗停止,只有整齐的如唱如诵的怪异声调。那些声音,虽然使我头皮发紧,但也不可避免地让我稍稍偏头,斜视那声音的发源地。我不知在父亲做瓦的地方的树下呆了多少天,但可以肯定地说我的脚只要走到那树下,就没有移动过。父亲说:你以后也要到那学校去读书。


025  我虽然觉得学校是很怪异的地方,但从父亲说话的语气似乎明白,上学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父亲每次提到我读书的事,眼睛似乎格外精神。父亲也应该给我讲过读书的好处,但那些好处,我印象不深。父亲也应该给我讲了不读书的坏处。父母们都是没上过学的,只有父亲上过几天扫盲夜课班。不读书,就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这一条我似乎记得比较牢。


026  我给学校伸出一根小指,学校就整个地抓住了我。(这句话,是从茨威格的书里变通来的。我只不过把魔鬼一词换为学校而已)我所进的学校,并不是我曾在一棵树下斜视的那个学校。我所进的学校,也在父亲做瓦的旁边,是一个仓库临时隔成的。我们坐在教室里,背后就是围席做的墙。

我与同院的女孩坐在同一条凳上。老师笑嘻嘻的,好像比较欢迎我们。第一节课,就发给我们坐一排的同学一人一块粉笔头,要我们在自己的桌面上写4。一会儿,同学们相继写好了;同坐的女孩脸上露出了成功的喜悦,还准备教导我把4写出来。可我把小石子儿一样的粉笔头在手里捏得痛苦,桌上一个笔画也没有出现。那弯弯的复杂如父亲的耕地的犁的东西,第一节课就狠狠地挫败了我。但我以为更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那同院的女孩子能写出那么复杂的字来,真是奇怪。


027  我在那个仓库教室里的记忆不多。我只记得同学里有一位面目奇黑的女孩。后来,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老师,与女同学一样奇黑。她的母亲周正姣好,似乎不是教师。这位老师在我去上学时,就已调到了另外一个村去教书了,但妻儿还留在这里。关于这位老师的妻子的故事,我要暂时打住,以免我的叙述过于芜杂。

我在那个本为仓库的教室里,学习了半年或一年或一年半,我都不甚明了。在那漫长或又短暂的时光里,我日复一日的到校学习,但我的作业本和我的铅笔已把我折磨得够呛。我的作业本,一打开,呈现给我的总是粗糙的背脊。我所谓的作业,就是在这本子的背面翻页写作。我的书,是倒着还是顺着,我自己无力分辨。除非上面有漫画或插图,我参照人形或长矛(书里插图)来确定书的正反与颠倒。最最让我恶心而又浑身冒汗的是铅笔。

我从未见过那整齐方正的或圆滑的所谓铅笔。这身姿妖艳之物本来该让我粗鄙的玩童爱上的,可是,这尤物太难以驾驭了。那娇艳外皮里是软若朽木的褐色质地。玩童要让铅笔现出笔芯,其难度不亚于一场解剖活动。小刀子如果不是新的,休想削掉这等软木。当小刀子用力过一点,又削掉了黑色的可用部分。更多的时候,我没有小刀子。小刀子或许容易丢失或许母亲本来就不大愿给我买。母亲在早上用家里的柴刀把笔给我削尖,她就以为我该把这如意金箍棒使用一天或最少一上午。但我的铅笔到学校就成了秃笔。

我的同学也未必借给我小刀使用(那小刀常常用麻绳拴在他们的胸前的衣钮孔上,或者拴在裤带上,即使想要借给他人也是很麻烦的),我也未必就有那个胆子、放下面子去借别人的刀子。当我的铅笔成了扫帚时,我只能变成一只疯狂的战栗的老鼠,用利牙剔咬那披着漂亮外衣的软木。那软木被我的尖锐利牙咬得如田坎上弃置的朽棺,破烂不堪。有时,由于控制不好咬力的轻重,又触断了最为可贵的笔芯。笔芯露出来了,哪怕是齐头齐脑的,都是我的大安慰。我就用它在本子的粗糙的纸上写X或O或XX或OO。

由于我的咬铅笔的操作,铅笔在我的手中,短得非常快。我见我的铅笔短了,就如我的寿命短了,我痛心疾首、哭而无泪。这种哭而无泪,如果有旁人在一边观看,一定不以为然,因为他只见哼哼的声音与疯狂举动,以为是小狗在贪心地啃骨头。铅笔被我啃得只有指头大的时候,母亲才会在一百句责备之后,给我去河对面的代销点买一枝或赊一枝。母亲常常责备我的话是:你这癞疙瘩,不做巢的东西。

在我求学的初始阶段,或者说使用铅笔开始,那黄色、红色的铅笔,就如一条又一条白骨妖精,折磨得我精疲力竭、神经抽搐,以致我每每闻到铅笔的软木的气味,就有中毒般的身软。几乎是,红的铅笔被我咬啃完了之后,又是黄的铅笔。黄的、红的美女们轮番光顾调戏一个无能少年,这个少年如在地狱。

但是,我这玩童、少年恰如一位天生的受虐狂。我幼稚的灵魂似乎又爱上了学校。我记得,我的父母们若干年后也夸赞我说:这娃儿从上学开始就不逃学,下雨披一张棕叶就跑了。披上棕叶的举动我已忘了,但我上学几乎都是第一个到校却是真的。学校那么恐怖,我却每日急匆匆地投入她的怀抱,这真是无可理喻之怪现象。

我从上学起,几乎都是一个人行走。同院的同学,可能是家里做饭过于罗嗦,我总等不到一路。我母亲是集体饲养员,或许能早一点或按时煮饭。我吃了饭如果不快速离开家里,可能又有被驱使做家务的坏运气。也不排除,父母们看我吃了饭,就积极地催促我上学。久而久之,不用催促,我就如自动装置,天天往学校的道路上奔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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