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办事时,三哥把老家的土炕拆了,足足倒腾了两周。想不到那么大块地方,真瓷实,藏那么多货呢。地上还清晰可见原来的边沿界限痕迹,那可是属于父母和一家人的大土炕。
家人很早以前就想摆上床,但考虑到母亲对土炕那种难舍难离的情愫,就一直没有敢动。
那是一铺长两米多、宽两米、高一米的大土炕,两边靠墙,很平,另两边凸起一厘米厚的小炕沿,和下边两个面都用水泥抹平,涂上灰漆。
因为太高,孩子们上去时都得用人抱,大人们也得掂起脚才能够着,才能坐上去。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都在,像个忠实的老朋友。
每年霜降到第二年春分,母亲每天下午都会往一侧的火膛里加柴火烧炕。晚上躺在上面,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很舒展,很温馨。
烧火冒出的烟大多从烟道排出去了,但还有极少部分留在了家里,经年累月,把屋顶和四周的墙壁都熏黑了。很早以前还涂过一回,母亲看见太麻烦,再加每天都要烧火,涂了也没用,后来就再没让涂过。
屋子是黑了点,但这块儿土炕凝聚了家人无限的情感,见证了许多暖心的瞬间。
小时候炕上是我们姐妹们最开心的地方,嬉闹、玩耍是常事。我们玩扑克,过家家,讲故事,看小人书,小跑小跳,追逐玩乐,好不开心。
一进入腊月,大炕上就变成了发面区和捏面区,顿时给家人带来了过年喜庆与繁忙的气息。早晨天不亮母亲就起来了,先烧几拔火,再和好几盆面,然后再叫大家起床。
大面盆都集中放到炕上最热的地方,盖上盖子,捂两床大棉被,到下午时分,一盆盆面就饧发得高高的,蓬松暄软。
随后母亲就带领姐姐们在炕上开始揉面,和面,手把手教她们捏出各种花式馍,有馒头、花卷、枣花糕,还有面羊、面鱼、蛇盘兔等各样面塑。
我在旁边看着,蹦蹦跳跳,大家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家里一有大事情,一家人就会在土炕上“协商”。父母总会稳稳地盘腿坐在中央,父亲神情严肃的、很郑重地宣布完开场白,再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声音浑厚而笃定。
母亲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微微笑着。哥哥姐姐们有胆大的也能插上一两嘴,但最后大都无济于事。说是商量,其实还是父亲那种封建家长制下的一言堂。
我们都在父母四周围拢着,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有的爬着,一脸轻松,但绝对是在洗耳恭听,最后都是以父亲那坚定的三个字“就这吧”宣布告终。
我最小,啥也不懂,只是全程都在似懂非懂地眨巴着眼睛。那时我只是天真地认为:只要大家都在炕上,父亲就要说事情;只是单纯地在感受着父母的心跳,体会着父亲的威严,体验着家人之间贴得很近、很近的那种亲密的、温存的感觉与氛围。
家里无论谁感冒着凉了,母亲都会拿出铜钱,在后背上给他重重地划上红中带紫的几道道,然后安顿他躺在炕上,再大被一捂,睡一觉,发发汗,一会儿起来就感觉轻松了很多,精神了很多。
父亲以前胃口一直不怎么好,晚上母亲总会让他在火膛正上方的炕面上睡,那里最暖和,能温胃、养胃,效果挺好。白天闲暇时父亲只要在炕上坐,就总会在那儿粘着。
父亲临终前三天,状态较好,强打精神非叫家人扶他坐起来说说话。每次一起来,父亲就会身体前倾,用颤抖的手不停地摸着炕沿,总是会说:“睡了一辈子土炕,离不了了,就是好,就是舒服。”眼里满含着留恋与不舍。
母亲后来更是不愿搬离火炕,我们兄妹几个谁家都不去,依然是习惯于烧炕时的那种原始、纯朴、自在,还延长了烧炕时间,改为每年秋分到第二年清明。那是一种暖到心里、醉到骨子里的踏实与安宁,是任何东西都无法给予的。
现在土炕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很多小年轻或许真没见过土炕的模样,但它作为时代的追念,历史的缩影,会永远封存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难忘的家乡,难忘的土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