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钟表风真不是从民国开始刮的。
风起于“清萍之末”,时尚的魔力持续不绝。
西装革履不算,还都追起了频登热搜的钟表。
清末西潮东渐,暖风熏人吹垮了大清,吹来了民国。
民国风虽新,可钟表之潮却是大清自己鼓荡的⋯⋯
光绪三十三年(1907),奉天四平街熙来攘往,
小西门外几杆镖旗猎猎,四五辕马车押着沉甸甸的箱子驶向中街。
镖旗有些乍眼,让人们议论纷纷:这拉的都是什么宝贝?
也许押车的镖头也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偃旗息鼓拐几拐不见了。
这件事媒体也琵琶半抱遮遮掩掩,明显是上热搜的带入节奏。
民众传言:某专营钟表商号一次从上海购进欧美产手表100只,座钟700架。
哇,手表一般得每只售价20元银元,座钟每架售银10元。
金主一出手就是一万大洋,也真够大手笔的。
商人有自己的敏感和逻辑,民众对消费艳羡与传闻亦拉动消费。
当年媒体的泛泛之说,让此事至今迷雾重重。
有人说是天象斋的动作,有的说是日本大财东在秀肌肉。
总之,无论哪家钟表字号,无论高调低调,都映射人们对钟表的渴求。
如突然打开闸门,钟表需求的水量骤增。
民初的几年内,奉天城钟表眼镜店迅速增至60多家。
钟表之热风明显刮了起来,还不是一阵。
清末最早吃钟表螃蟹的,是官员、商人及部分引领时尚的潮流的各类人。
奉天开埠之后,戏园男女艺伎名角尤多,
《清稗类钞》云:奉天戏园“与天津相等,为京师所弗及,女伶亦美。”
奉天戏园之多远超北京,背后是数目惊人的演艺群体。
三教九流,演艺界人士偏是一票领风骚者。
1908年,奉天实施新政推行24小时计时。
奉天省谘议局、工艺局向上海美华利钟厂订制楼顶大钟。
60英寸的大钟,1910年安装在谘议局欧式风格建筑的楼顶。
昭示文明、现代的取向,对标时尚流行。
钟表潮风靡,当时是全社会性的。
虽然钟表是在时尚潮人、官员商人刚需引领下,汹涌澎湃,
但社会机构公款大宗钟表消费拉动尤猛。
机关科室确有精确时间的需求及引领必要。
零星的档案资料至少已透露这样的信息。
1923年,奉天接管复县(瓦房店)监狱,一份财物清单中,就有一座钟及四个痰盂。
1931年初,辽宁向蒙古馈赠一批手表,看了很多表样都不中意,
最后,选中亨得利表店的一百块金売手表。
1935年,平汉铁路开通,一次订购瑞士天梭4700枚火车怀表。
公款与自费对钟表的需求,构成庞大的钟表消费市场。
以致于许多瑞士表都标注中文商标,如“播喴”、“有喴”、“利喴”、“怡嗱”等等,
欧洲的品牌居然使用中文标识,这完全是由市场使然。
而刚崛起的日本,很快在奉天推出廉价钟。
日本的马球牌座钟,抓住普通民众尚使用旧计时制,以子丑寅卯计时座钟畅销一时。
1922年,在一片抵制日钟声浪中,奉天钟厂建成。
为适应扩大的市场,1926年迁址中街皇城机器局和造币厂旧址。
1928年东北易帜,奉天钟厂改称辽宁钟厂,1931年九ー八事変后改名满洲钟厂
这便是解放后全国四大钟厂之一的沈阳钟厂。
上世纪九十年代时,沈阳钟厂楼顶老钟楼大钟还悠然报时。
20世纪初日本廉价钟冲击着正蓬勃发展的民族制钟业。
1935年,山东德顺兴造钟厂的赵传尧、徐宝任北上在沈阳和丹东,兴办新明造钟厂、大陆造钟厂。
烟台钟与奉天钟,曾是日本钟表在东北的最强硬对手。
1920年初夏,奉天大西门里一家店铺正在装修。
新店主是奉化人周锡纯,受上海亨得利钟表总行委派到东北设分号。
两间平房七个店员,可周锡纯却踌躇满满。
凭着经商直觉,周锡纯知道这个分号一定能火。
总额五千银元的资本,他却在盘算如何翻成十倍?
店一开张就很兴旺,到1923年,便沈阳故宫附近开设了分号。
1928年,又一个机会袭来,中街全面拓宽改造。
周锡纯委托萃华金店总经理王恒安游说,在中街路南董姓房东手中租到门市房。
砸资金将旧门脸翻建成三层楼,周锡纯赌定高端路线。
随后,邀上海大书家、道人李瑞卿题写店匾额,雇名工雕制“亨得利”石牌匾饰于门上。
一进店门看到的两米高展柜,用菲律宾木材按上海最新样式定制,一派洋气。
櫉窗玻璃是从上海走船运到大连,再从大连装箱运到沈阳的。
亨得利经营者心里太清楚了:手表就不是穷人用的东西。
从此,商店名声大振,经营状况越来越好。
1930年,亨得利又开设了第一发行所、第二发行所、青年钟表眼镜店、纽约钟表店、万年声钟表眼镜店五个附属店。
十年时间,资金达五万银元,职工六十三人。
主要经营瑞士、日本、法国的钟表和眼镜片,
当时珍贵的怀表18K金能报时的“推把问”,还有银质珐琅镶珍珠的闷壳怀表,
以及“郎京”“西马”等瑞士名手表,也销售少量美国、日本手表。
对于一般人家消费的座挂钟,除德、日产品外,也卖烟台和沈阳货。
亨得利五家门店全差异化经营,更让他们声誉远播东北。
此时沈阳,既有瑞士欧米茄、西马、浪琴、米度,又有德国双箭、保星等座挂钟。
1931年沈阳成立钟表眼镜同业公会,钟表店铺已达142家。
1930年代,沈阳有经营钟表日本商户37家,多集汇春日町。
春日町是日本人对铁路附属地起的日式名,就是今天的太原街。
1935年,日本商人在今中兴地段开设“中谷计时店”,
同年修建了以“春日町”命名“春日町市场”(圈楼)。
o春日町1号,就是现在的太原街与中华路交汇处的北口西侧。
是原日本爱知县人吉川喜代春于1933年4月开的吉川洋品店。
许多日本钟表都刻有“Aichiken Clock Makers Union Mark”的字样。
Aichiken就是代表日本长屋的爱知县。
1902年日本成立了爱知县钟表贸易协会,统揽各公司钟表生产。
中国人熟知的马球钟、尾张、精工等品牌都是该协会的产品。
吉川洋品店日本钟是重要经营内容,当然也买化妆品等。
该店旁边是横滨洋行、桥洁吴服(和服)店等日资企业。
1945年日本投降,吉川店作为敌产归公。江苏商人崔志明闻讯兑下该店。
1946年,崔志明、周宝国、应善棠开办沈阳大明钟表眼镜店和沈阳大光明钟表眼镜店。
1940年代统计:沈阳中国商人开设的钟表眼镜店有105户。
沈阳解放后,1956年,包括亨得利、万达钟表等百余家店铺均公私合营。
而大光明钟表眼镜店收为国有,成为太原街上唯一家国营钟表眼镜店。
1965年7月,大光明与老精华、大明合并为沈阳市文化钟表公司和平钟表眼镜商店。
1978年,三家眼镜店重新分开,大光明开始独立经营。
风风雨雨分分合合,如今大光明又完成了新的转制。
时间永不回头地流逝,沧海桑田。
小时候印象最深就是妈妈总擦拭上辈人留下的马球座钟。
虽然老钟已走得不再准,却是那代人对过往的沉淀。
东北作家萧红,也曾写她对祖父家躺箱上摆的座钟恋恋难忘。
百年流过,那些普通老钟表,
当当当的打点声,编织出远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