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路口,前面三个年轻人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两个男孩赤脚穿着凉拖鞋,其中一个裤腿很短,露出了一部分小腿,而并肩走着的女孩身穿一套黑色的西装短裤,脚着短靴,两条长腿生生的裸露在冷风中。我跟在后面,替他们感觉到了寒气从脚顺着腿在向上攀爬,立刻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看,五个字:冷,我接你去!我回复:不用。并顺手对着前面拍了一张图片发过去。哈哈,那些年,我们也不怕冷。一句话过来后,他又发了一个酷的表情。
我心里一动,是的,那些年,我们也不怕冷。
那些年,我们刚毕业,生活在一所农村中学,住的是浅瓦房,门上有缝儿,窗上有隙儿,没有羽绒服,不知保暖裤,冬天风雪大,春天倒春寒。但我们感觉不到冷。
记得刚毕业那年的冬天,流行呢子半大衣。虽然囊中羞涩,我和好友还是透支了将近一个月的工资追赶时尚。我买了件粉色格子的,朋友买了件艳艳橘红的,因为喜爱,即便不厚,也穿出了皮袄的感觉。这一穿便是整个冬天。衣服穿得久了,爱惜着,也总不免会有薄薄的污渍,为了能再顶过新年,我们准备清理上面的污渍。抡一根刮得干干净净的棍子,在一个大雪落后的日子,把衣服铺在厚厚的、洁净的雪地上,反复捶打。雪末飞溅,衣服腾跃,笑声欢快,在多年后想起,还能感受到那份憧憬与热情,如同浣纱少女的梦想。
印象最深的是我和他恋爱的日子,那个冬天的雪好大。他从几里外踏雪而来,军大衣敞开着,头发结着白霜,一进门头上就开始冒热气,就着蜂窝煤火烤一下,脸膛通红得直冒汗。傍晚时分,我和他同朋友去散步,门前道路上的水结成了冰,路人小心翼翼地行走,我们却不怕。跑着走,滑着走,你推我,我拉你,不一会儿,满身大汗,偶尔一个“屁股蹲”,洒下一路欢歌,一路笑声。
也记得我和他订婚那天,二月二,龙抬头,却震下了满天雪花。他送我去学校,穿过田野时,看天与地,上下一白,辽阔寂静,惟我、他二人蠕蠕于白雪之上,我顿时产生了地老天荒、人如蝼蚁的感想,不由心潮澎湃,又想到往后余生他将与我风雪相携,冷寒互暖,跋涉在冰覆雪铺的长路上,脚步竟轻盈了起来。
和当年的朋友聚在一起,总会提起的还有那些隆冬的浴寒挑战。在有雪的天气里,他和朋友扒开操场边那座厚雪覆盖的压井,用热水浇开冻实了的出水口,压出一大盆凉水,然后两个人脱掉棉袄,光了膀子,开始擦身子,洗头发。那凉水冒着热气,他们从头到身子冒着热气。我们站在雪地上看得浑身哆嗦,他们爽朗的笑声震落了头顶树枝上的残雪,震飞了枝头蜷缩的麻雀……
时光荏苒,我们早已过了前面少男少女的年龄,再也不会把自己裸在寒风中,因为经历了冰,走过了冷,淋惯了霜,耐受了雪,四季轮回,已经能泰然处之,阴晴圆缺,也可坦然接受。我们懂得,满腔的热血收敛于内,才是厚待余生,也方可长久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