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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着的时候可以理解梦 活着的时候却不能理解死亡

专题: 想法
作者:十三巟 时间:2021-03-16 10:35:14  阅读:207   网上投稿
Ulia Photography

我在梦里通常没有嗅觉,只偶尔会出现血腥或腐臭味。这类梦基本会让我觉得不舒服,也基本能说明我在做梦之前身体就有不适或者心情非常不佳。不过这次新出现的味道并不使我难受,而且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那味道应该源自我幼年时的记忆,一种或几种大型食草动物的粪便气息。

我妈说姥姥家养过大牲口,农户家里缺不了大牲口。可我姥爷不是农民,最多算是个拥有城市户口的业余农民。也许我大姥爷(姥爷的哥哥)还是地道农民,我没跟长辈们确认过。

在现实中闻到那种粪便气息就会想起姥姥家,在梦里也一样。味道出现前的一大堆梦都忘得很彻底,就像是突然掉到了姥姥家。

天色很暗,星星很多,半个月亮很亮。我独自站在前院中央。

曾经是“羊圈、牛棚或马厩”的地方已盖了房子,所有房间都安安静静黑着灯。

我对院里的大型食草动物没有任何记忆,像之前做的梦一样。不过它们留下了味道。也许真是巧合,在我的大脑要正式写入记忆的前刻,它们被集体屠杀或变卖了。按后来得知的信息推算,那时大姥爷刚去世不久,他的儿子都是煤矿工人。想必兄弟三人都没有精力,关键是没有兴趣去耕耘父亲留下的田地,以及照料他的牲口。

至今我回想起那个场景仍然能感到身心震撼,那估计是我人生第一次体验震撼,丝毫不啻于第一次看见大海。

说来那只是姥姥家前院的一个小角落(牛棚或者马圈),之所以震撼,可能多来自于先前大人们的威胁和警告。那是块神秘禁地,尤其针对于我这种长期在城市生活的,没见过世面的懵懂幼童。可那又与不可接近插座、炉灶、阳台、瓷碟瓷碗不一样。

那天,我刚进院门就发现气象一新。羊圈没了,包括里面的绵羊或者山羊(羊儿们我还有一点模糊印象)。活动范围大了许多,前院占地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过去羊圈占了不小的空间。

不知道是大人们言明过禁令取消,还是堂哥擅作主张。我第一次接近禁地,第一次触摸那巨型石槽、原始的粗木桩,第一次看清那斑驳的泥墙,阳光从破败的顶棚射入,形成神秘的光柱,满地干草,上面还留有巨兽躺卧过的痕迹。浓重的气味。这是它的发源地。

嘶嘶虫鸣中隐约伴着收音机的声响,是午夜评书重播。大舅最爱听评书,也许他还没睡。我绕过高大的四方花坛,满坛的罂粟果和鸡冠花在夜色下显得很诡异。它们是大舅从我姥爷的花坛里移植的,花坛有一米多高,目的是为了防止小孩们去摧残花朵。

我来到大舅的窑门前,那是院里最老的一间窑,恐怕得有上百年历史。木门敞着,像是夏日午休时那样。大舅照例躺在门边炕上,小收音机立在旁边窗台上。我的下巴刚好能搁在炕沿上,正对大舅的秃脑袋顶。

炕挺大,大舅却常常独自睡在临窗角落,他是个老鳏夫。大妗子我只见过桌上的黑白遗像,没什么印象,像那群羊一样模糊。据说她是因为做阑尾切除手术去世的,在我出生之前,上世纪六十年末或七十年代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是我最不爱听的一句话,下回要等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听到。我感到深深的遗憾,莫大的绻缱,就是那种没玩够,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天已经结束的哀伤。收音机默不作声,大舅发出微鼾。

二道门的木门半掩着。前院是祖宅,由大姥爷继承,大姥爷去世后由他的三个儿子继承。后院基本由我姥爷开发,几乎有半个足球场大,靠崖碹了一排窑洞,又在院子尽头朝东碹了三间砖锢窑,姥姥姥爷住在那里。

二舅家里孩子最多,住了姥姥的老窑,三舅也在后院圈地盖了两间砖房,其余的窑洞用来出租。后院有半亩圐圙,由姥爷利用业余耕作,生产蔬菜瓜果和玉米葵花。姥爷是位资深矿工,日寇来犯之前就是,之后还是,期间被抓去当过几天兵。

从二道门到砖锢窑的距离接近百米,我经常以冲刺的速度跑来跑去。梦里,一路上的窗户都黑着,只远处那三间窑都亮着灯,像是在专为等我回去。

我没有冲刺,而是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思缓缓体验旧地重游。各家的公鸡母鸡都各回各窝了,鸡窝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是它们在调整睡姿。猪圈里很安静,说不定就没有猪。小时候,每次来姥姥家我都会先去看看猪。它们时大时小,时有时无,时胖时瘦,猪圈倒一直没什么变化,至始至终挨着茅厕。

圐圙里黑糊糊的。虽然感觉温度比前院那会儿凉了很多,也不可能到了冬季。可地里没有作物,这很奇怪。花坛里也是光秃秃的。姥爷那么喜欢侍弄花草,除了冬季,秋天也该有菊花的。

堂门敞着,塑料珠子串成的门帘还挂着。我掀开门帘,眼前的一幕让人诧异。靠墙摆成半圈的洋箱、粮柜、水瓮都没有了,堂中央摆了张很宽很长的木质条案,像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台。

二舅和二妗子正在条案那头面对面轻声说话。他俩个头差不多,都站在案边,胳膊撑在案上,双手支颐着脑袋。我从没见长辈们有过如此矫揉造作的姿态。他俩同时扭头看我,脸上同样表现出惊诧,不过很快又转为尬尴,有些凄苦的笑容。

我没说话,二舅和二妗子好像也没打算结束聊天或改变他们的姿态。我木然往前,推开北屋门。

北屋没什么变化,都是熟悉的模样。不过温度有些异常,我几乎打起了冷战。

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姥爷躺在炕上,他的固定位置。我看见姥爷的睡姿,瞬间就明白了来到这里的目的。我扑通跪在地上,当即开始嚎啕,一个接一个的磕头,眼泪和鼻涕在灰砖上攒了一大摊,磕头时会冰冰的黏在额头和鼻尖上。

我哭得酣畅淋漓,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情绪。越是有人劝阻,越是来劲。直到听见一个声音,但听不清说什么。我知道是妗妗在说话,她的声音和语调很特别,总是在温柔和婉转中带着一种疏离感,我感觉她从来都没有走进过这个大家族,只是她嫁给了舅舅,不得不走进这个院子。舅舅和妗妗结婚后住在南屋,弟弟上幼儿园后搬进了城里。

我躺在炕上,仍然在抽噎,不愿睁开眼。我感到深深的厌恶,先是在我的身体内,然后泄漏出去,不断漫延。

我醒了,平躺在我的床上。我的乳胶床垫、记忆枕头,莫代尔棉的床单和被罩,妻子的香水味,一切都很舒适。可是躺在姥姥家的硬炕头上同样很舒适。我回想刚才做的梦,厌恶感还在我的身体里游荡着。我在厌恶什么?可能是死亡。

姥爷没入殓之前的确躺在炕上。我记得当晚男眷们睡北屋,女眷们睡南屋,当时我上初二,两个弟弟还年幼,跟女眷们挤在南屋。我睡在炕边,旁边是我爸,然后是姨父、舅舅、姥爷。姥爷比过去占得地方大一些,那条炕平时可以睡七八个人,挤十个也没问题。那晚我一点都不害怕,我觉得自己有责任睡在北屋,且睡得坦然而香甜。

厌恶感消失了。我听见呼噜声,睁开眼。睡在旁边的是我姥姥,她的手还抚在我肩上。姥姥经常轻拍我的肩膀哄我睡觉。呼噜声明显是姥爷发出的。太好了,我还在梦里,姥爷还没去世。明早他要带全院的孩子们上山去玩,我们得早早起床,天蒙蒙亮就出发。

我从小就爱睡懒觉,可是又想和大家一起上山玩。每到这种时候姥姥便会提早哄我睡觉,可我时常会睡半截醒来,然后兴奋得再难以入睡。这时我只能再求助于姥姥的催眠术,我得叫醒姥姥。

我叫姥姥,她无动于衷。我推了推姥姥,她还是没醒。我感觉姥姥抚在我肩膀上的手很沉重,越来越沉重,透过被子传递着刺骨的寒气。

姥姥去世了!我猛然醒悟。姥爷的呼噜声还在继续,我得叫醒姥爷!可姥姥的手压着我不能起身。我又要哭出来,越是想放声痛哭却越是哭不出声。厌恶感再次遍布我的全身,我使足了劲去厌恶,我想咒骂,把最恶毒的话都吼叫出来。

我终于从挣扎中醒来,继续躺在床上用了很长时间去平复去和回忆刚才的梦。我发现一个事实:梦里见到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们都死了,包括院子,窑洞,早在十几年前就统统被铲除掉了。还有厌恶,我厌恶死亡,不是因为它带走一切,而是因为我对它没有一丝一毫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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