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媚九月易相逢,寒冬雪落铺陈中
凤凰山上花如海,含苞只为佳人来。
宋神宗熙宁四年九月,苏轼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为杭州通判,官场失意的苏轼为解心中苦闷,一日相约三五好友泛舟西湖。
雨过初晴,湖边莺歌燕舞,花褪残红。一时兴起的苏轼宴饮时招来歌妓助兴,丝竹乐声中,舞女长袖轻舒,伴歌翩翩而舞。
王朝云淡妆浓抹的脸上掩不住清丽淡雅,其中气质独具一格的王朝云尤为动人。舞罢,朝云一身素衣,褪去粉黛坐于苏轼一侧,朱唇微启的低眉间,把此生唯一的温柔羞涩刻画进东坡那满是岁月沉淀的心里。
王朝云,字子霞,杭州钱塘人,因幼时家贫无可依,沦落歌舞营生之列,虽在烟尘,却天资聪慧,灵慧天生,自带一种清新脱俗的独特气质。
她与苏轼相遇的这一年年芳二六,眉宇间的闲静淡雅,让苏轼一见倾心。灵感顿至的苏轼即兴赋诗一首,写下《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首被后世争相传诵的诗篇,貌似着眼雨后西湖美景情不自禁的有感而发,实则写出苏轼初遇朝云时心动不已的细致表达。
于是十二岁的朝云进了苏府,进府之后的朝云以自己的乖巧温顺深受王闰之的喜爱,以贴身侍女的身份陪伴在王闰之左右。苏轼对其更是宠爱有嘉,家中用于招待贵客的香茗唯有朝云方能取出。
在众多侍女中只有朝云擅弹乐曲,每每苏轼与好友对谈甚欢之时,总会让朝云随兴弹奏一曲,时常意犹未尽的赋诗填词。唱和间的琴瑟和鸣,激发了苏子创作生涯少有的填词意趣。
日日相伴,难免情谊深厚,朝云通达苏轼心意之事日渐显明。一次,闲来无事的苏轼指着自己的腹部问侍女:“你们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有人答文章,有人赞见识,苏轼听闻都摇摇头。
只有朝云不紧不慢的说:“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轼听完哈哈大笑“懂我者朝云也”。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
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况且此人是自己早已倾心的朝云,苏轼内心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
苏轼王朝云读书赏词然朝云对苏轼的才华也仰慕许久。心心相许间一段爱情悄然发生,于是朝云在十八岁便嫁于苏轼为妾。
2.
虽为妾室,朝云也并无半句怨言,反而对苏轼更为细致体贴。
苏轼在杭州三年,后又辗转密州,湖州,徐州,又因“乌台诗案”贬居黄州。期间颠沛不已,唯有朝云一直伴其左右,数年间的居无定所,各种幸苦不言而喻。
杭州时即使官场不如意,却还有美景可赏,以景寄情。但黄州之行,就多了几分凄苦之感,地理位置的偏僻,物质上的匮乏,让原本乐观的苏轼更添新愁。
被贬之事突然,朝廷一纸书信,官府家中宣读,苏轼便被捆绑上路。妻子王闰之在京照顾幼子。往日亲友侍女各自离散,押解之路的惆怅委屈只有朝云悉数分担。
连遭诬陷诽谤的苏轼,途中曾有自杀的倾向,他想用极端的方式,给世人一个决绝的背影,用死亡交付一片赤诚。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懂他的朝云此时看出了他的心灰意冷,几度劝阻,数次抚慰,才了却苏子内心的苦痛挣扎。
到达黄州之后,为解苏轼心中烦闷,朝云在黄州市集穿梭,寻访本地特色食物。发现猪肉最为廉价且新鲜,便买来回家,与苏轼一起研究猪肉最美味的吃法。
最后研制出入口即化,色泽诱人又让人回味无穷的“东坡肉”。这于苏轼而言,又是人生一大幸事,何以解忧,唯有美食,人有口腹之欲,苏子尤为甚者。
3.
元丰六年,朝云为苏轼生下他的第四个儿子。苏轼取名一个“遁”字,寓意远离灾祸,为此专作《喜儿诗》,寄子难得糊涂,开心度日,名“平儿”。
一生才华智慧并重的苏轼,在世间享有无限殊荣的同时,也遭受各种非议,排挤,沦落天涯。所以他对朝云和自己爱的结晶寄于他所不曾真正拥有的快乐。
小儿子的到来,让苏轼更添欣喜,由取名得以回忆半生过往,只想快乐度余生。此后,苏轼跟朝云的感情也更加浓厚,尤显缠绵。
但好景不长,悲欢离合在阴晴圆缺里流转。
元丰七年,苏轼任汝州团练副使,四月启程,七月途中,不到一周岁的苏遁夭折。
苏轼无比自责,自觉颠沛流离的贬谪仕途连累未到周岁的儿子,陷入悲恸。朝云更是泪流不止,曾一度无法接受现实。
由此苏轼写诗表达:
“忽然遭夺去,恶业我累尔!
衣薪那免俗,变灭须臾耳。
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
年近半百痛失幼子,泪水不禁如泻水横流。第二首描写朝云当时的状态:
“我泪尤可拭,日远当日忘。
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
故衣尚悬架,涨乳已流床。”
人生四大悲,少年丧亲,中年丧偶,老年丧独子,少年无良师。
诗中字字痛彻,句句诛心,方才体验为母之喜的朝云,把自己来自原生家庭所受之苦,悉数寄于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身上。
本想把自己年少缺失的爱与呵护全部交付,却在四季未曾轮番之际,迎来生死离别之苦。
4.
人生的大起大落,总在不经意间推门而入,你最极端面对生活无奈和窘迫的状态显露无疑,甚至无路可退。
还好在如此艰难的时刻,两人可以相互抚慰,彼此体谅,一起承担。
干儿离世后,苏轼请求不赴汝州,留居常州,为照顾肝肠寸断的朝云,也为常州美景可称朝云心。
此后数年,两人并肩,以生活中的小欢喜,过滤昨日泪水中的苦涩。
被贬惠州期间,王闰之病逝京都,朝云成了苏轼后半生唯一的良伴。年逾六十,长途跋涉的苏轼,到达惠州,大病一场,朝云日夜相伴,汤药侍奉,不久痊愈。
朝云一边操持家务,一边不忘习字读书,日子逐渐走向平静。朝云对诗词的理解也逐日深厚,形成自己的独特感受。
苏轼多次为朝云赋诗,苏轼填词,朝云作曲演唱,其中一首《蝶恋花》使朝云久久不能歌。
苏问缘由,朝云答“奴不能歌者,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每每歌唱止此,总是哽咽不能言,心碎默不语。
一句诗词,让她想起自己的境遇,以及苏轼为官多年的坎坷,不禁涕泗横流,久久不能平复。
此时的朝云因生活的奔波,琐事的缠绕,病痛加身。原本信奉佛教企求平安,但不久便在惠州离世。
病重之时还不忘诵读“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苏轼一时的感慨一词,竟让朝云止死惦念伤感,于是苏轼止死不再诵此诗。
东坡尊重朝云的遗愿,于绍圣三年八月三日,将她葬在惠州西湖南畔的栖禅寺的松林里,亲笔为她写下《墓志铭》,铭文也像四句禅谒:
浮屠是瞻,伽蓝是依。
如汝宿心,唯佛是归。
希望与自己阴阳相隔的朝云可以在佛的庇佑下获得永久的安宁。
苏轼还在墓上筑六如亭以纪念她,并亲手写下楹联“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朝云短暂的一生里前半生流落风尘,居无定所,后半生幸遇苏轼,相知相守。
朝云像5.
这位蕙质兰心的女子,用一生最美好的青春陪伴一位仕途流转的文豪缱绻相抚,温柔相待。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慈悲,所以愿意,因为愿意,所以温柔。
温柔的底色是懂得。
朝云在苏轼身边的二十几年,像一朵娇嫩的鲜花,用花朵的馥郁芬芳驱散生活的悲苦。
而苏轼用才情滋润这朵娇艳欲滴的花朵,花朵塑造了苏轼文学上数次再创高峰的灵感。
相辅相成里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造就了这段爱情佳话。
无论何时,爱情里的懂得比物质上的适合更为重要,不是一定门当户对,但思想要并驾驱。
美好的女性,指引我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