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掰开金珠妮紧扣我身的手指,轻声而严肃地说道:“金珠妮你听我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无论如何是有些突然的,我需要时间想一想,所以现在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你能理解么?”
金珠妮红了眼睛,但在沉默之后终于咬着唇点了点头:“好……”
“那我先出去了。”我放开她走到门边。
“喂——”小姑娘喊住我,“你不会不要金珠妮吧?”
我回头微微笑着,用手指着心:“在这里,金珠妮永远是最好的姑娘。”
门外依旧是欢腾一片,我却心凉无比,避开众人我悄悄地下了山。这个时候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理理自己的思路,该怎样做才能既说明事实又将伤害减到最小呢?
这样想着我已越走越远,然而还没等想出个所以来,就听见身后锣声一片。回头一看,有许多族人手持火把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来了。
“抓住他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为首的一人指着我朝众人喊道。
怎么回事?看情形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嘛。我茫然一片,呆在原地忘了挪动步子。见引祥也在人群中,我忙问道:“引祥兄弟,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装傻了!”为首的人愤怒道,“别以为你是贵客又破了个冤案就了不起,想逃跑我们就决不放过!”
我皱着眉看向引祥,他才低着头走了过来:“刚才有人看见你离开小屋了,随后金珠妮就哭着跑了,所以,所以我们断定你一定想逃婚,在这里每个人都会信守承诺,更不要说是婚约了。”
“我并非是要逃婚,适才……”我急忙解释。
“不要狡辩了,刚才的情形我们都看见了,看你是我们的贵客,就不对你动手了,还请你跟我们回去,给金珠妮妹妹一个交代!”
见群情激愤,我知再解释也是白费,索性也就趁这个机会来个了结也好。主意一定,我不再辩解,迈步随他们回到了村里。
族长的住处早已围满了人,见我被“押”了回来纷纷指责,我不发一言,低着头进了门。在门边瞥见云雪岸,他什么也不说,只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登时之间我周身上下似恢复了生气,突然间知道,无论会发生什么,总有一个人对我不离不弃。
进了屋发现金珠妮并不在,只有族长和几个亲属阴沉着脸杵在那里。我怯怯地问了声好,族长这才开口,语气虽然尽量控制着平缓,但依旧掩饰不住生冷的气氛:“你为什么要逃婚?”
我摆摆头:“族长,我并非逃婚,这件事请容我细说。”
族长缓和了一下:“好吧,这些日子与你相处下来,觉得你应该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那么你当着这么多兄弟姐妹的面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迟疑了,当着这么多的面将真相说出,我真的没有把握会产生效果,虽然婚约可以不续,但金珠妮今后难免面对他人的哧笑。正犹豫着,金珠妮突然从里屋跑了出来,一见这阵势,立刻明白我是被当作“逃婚”给押了回来。
金珠妮着急地挡在我的面前,向众人解释道:“大家别误会了,他并非是逃婚,他只是想单独出去走走,也是经我同意的,况且他并非我族人,不懂那么多的规矩,请大家不要为难他。”
族长惊道:“金珠妮,你说他并非逃婚?”说毕脸转向押我过来的一众人,为首的那人脸上挂不住,有些羞愧低下头去。
见到他人的表情,族长已明白是发生了误会,于是面上的冰霜也瞬时融化,歉意地冲我道:“苏公子实在对不住,是我未问明情况,既然你无意逃婚,那么这就是一桩美事,请接受大家的祝福吧!”
我抬起头来,望着金珠妮晶亮的眸子,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口:“且慢,我有一件事要说明。”
“哦?什么事?苏公子但讲无妨。”
我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族人:“这件事我想只对您和金珠妮说,可不可以麻烦……”
族长心领神会,立刻示意众人退下,若大的厅堂中只余了三个人。我这才理了理心绪,平静而又肯定地说道:“我知道这样说很残酷,但是我真的不能娶金珠妮。”
话刚出口,金珠妮已抑制不住流了满脸的泪,却努力压抑着无声地哭泣。族长更是恼怒起来:“为什么?难道我的金珠妮哪里配不上你么?”
我摇摇头:“族长别误会,金珠妮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之一。”
“那你为何不同意?不行!无论如何你得留下来娶我的女儿!”族长怒道。
我叹口气:“不是我不想娶,是不能娶。”
族长和金珠妮都楞了,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我顿了顿,将头上的发束解了开来,顿时一头长发披洒满肩,族长与金珠妮同时傻了眼,过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你是女人?!”
我点点头,惭愧道:“因为女儿装打扮出门多有不便,于是与碧落都换成了男装,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也是我太粗心了。”
金珠妮惊的忘记了哭,只傻傻地看着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欠疚地想扶住她的肩,却被她激烈的挣脱开,一转身跑回了里屋。
此时族长也瘫坐在坐椅上,嘴里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我见状想上前劝慰,却又觉得自己的立场尴尬,一时也不知进退。族长冲我挥了下手:“算了,你出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将头发重又束上走到门口,却又被族长唤住:“我会叫他们不要为难你的,你放心吧。还有,请不要再来找金珠妮,我想她短期内也不想再见到你。”
听到此话心不禁轻轻抽痛了一下,终究还是波澜不惊地回身一礼:“好的,谢谢。”
在与云雪岸返回的一路上,果真再无人来阻拦。天渐渐亮了,云雪岸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心问道:“如今我还要继续呆在这里么?”
我抬起眼:“大哥的药……”
碧落上前看着我俩摇摇头:“即便金珠妮能不计前嫌,也恐怕在这段日子里没有心情去找药了,不如我们先回江宁吧。”
云雪岸也颌首同意:“是啊,毕竟还有半年的时间,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找到解药,现在看情形我们再住下去恐怕是十分不妥的。”
“好吧!”我颓废地倒在座椅上,“那就收拾收拾东西走吧,不过需要跟族长说一声。”
令我们意外的是,族长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平和,不仅只字未提昨日的事,还嘱咐了几名勇士将我们送我们一程。我除了感激的话再想不出还能说什么,终于到了临别的时候,我回头最后一眼看向来时的路,金珠妮没有出现。
有点惆怅地在心内叹了口气,方才向送别的人挥了挥手,转身走去。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等一等!”
是金珠妮,我喜上心头,她终究还是来了。只见小姑娘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举止神态已恢复了常态,正朝这边急急地跑来。
金珠妮先来到云雪岸面前,浅笑着:“雪岸哥哥,谢谢你为我选的布料,我很喜欢,以后你可要常来看看金珠妮啊!”
云雪岸笑着应道:“我会的,有个好妹妹在这里,我一定会再来的。”说完又将眼光转到我这里。
我可怜巴巴地回望,心里并不指望金珠妮能如从前一般待我,然而这小姑娘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来到我面前,冲我挤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呢?”
“我……”我口舌笨拙,不知如何回答。
“别你呀你的了。”金珠妮打断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幸好来得及赶上你们,否则这药不白给你们找了?”
我又惊又喜又愧:“我还以为……”
“我才没那么小器呢。”金珠珠妮嘟着嘴,“其实这药我早就拿到了,但我私心想你多留几天,所以一直瞒着你们,你们才留到了花山节。”
“花山节……”突然触碰到这个敏感的词,我一下沉重起来。
金珠妮的脸上也飘过一丝黯然,却很快就恢复了明朗,附在我耳边悄声说:“你放心吧,阿爹告诉大伙说你没有武功,比不上族里的勇士,所以就不要你这个女婿啦!”
我忍不住笑起来:“就是,我这样怎么配的上金珠妮。”
“就是!”金珠妮也笑道,“不过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苏……姐姐。”
我感动非常,忙应道:“我也是。象上次说的,在我心里金珠妮是最好的。”
见我俩你来我往个没完,族长也笑了:“喂!金珠妮,还放不放人走了?时间不能耽搁太多,否则人家到天黑也赶不到客栈的。”
金珠妮这才依依不舍地与我们告别,一直挥手到再也不见。我这才回过脸来,催着云雪岸将车驾的快些,云雪岸熟练地将手中的鞭子挥下,马车便稳稳地跑了起来。经过这段时间,云雪岸驾车的技术突飞猛进,真不知道他如果从小就练武,是不是现在也是武艺高强的人呢?碧落看我沉思的样子,笑问:“苏姑娘,你是在想我们家少爷没去练武可惜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我惊道。
碧落漾出一个酒涡:“看你刚才出神的表情就知道了。其实老爷曾经说过少爷是个练武的材料,但可惜就是不喜欢练,把老爷急的什么似的,可少爷坚决得很,整天看圣贤书,说看多了他们打打杀杀,只想过平静如水的日子。”
平静如水的日子?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呢?只是云呆呆,你可知道这世事常常都不遂人愿,又岂是你拒绝接受就能不存在的?
正想着,车突然急急地停下了。我探头出去:“什么事?”
顺着云雪岸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那个神秘跟踪我的佝偻老头。那老头的眼睛自盯上我后就再也没移下来:“苏公子,能不能请你移步,我有要事跟你说?”
“找我?”我警惕地挪下车子,“不能在这里说么?”
老头儿看看其他人,又道:“你放心吧,我只有几句话,别人在场不方便。”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云雪岸有些紧张,伸手拦我,我回头冲他笑了笑:“就在不远出,你们的视线内好么?”
云雪岸这才点点头,放我和老头儿去了。
“大叔,我并不认识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我疑惑道。
“呵呵!”老头儿笑道,“苏姑娘,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的出你呀。”
我惊异不已:“你,你知道我是女儿身?”
老头儿怪异地点着头,一双眼睛在我脸上看个不停:“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怀疑你是个女人,现在你不能娶金珠妮的事一出,我就更加肯定了。”
“好,就算你知道我是女儿身又怎样呢?”我不由对这个人有些害怕起来,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你不用怕,孩子。”他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抚来,我吓得跳开两步:“你想做什么?!”
那老头儿却完全不理会我的反应,嘴里只顾着喃喃道:“要不是你后颈上那块红记,我还认不出你来。你和你娘不是十分相象,性格也不一样,只是神态上有时能看出她的影子……”
“我娘?”我更惊了,顾不上害怕,急急问道:“你认识我娘?!”
老头儿突然又变了脸色,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不错,你娘很美很温柔,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说到这里老头儿竟打住了话头,转而问向我:“你娘呢?她现在还好么?”
我摇摇头:“我没见过我娘,我从小就是个孤儿。”
我的话似乎令老头儿受到莫大的打击,情绪激动地跳过来抓住我:“你说什么?!你是孤儿?你没有见过你娘?难道你娘她,她已经不在世了?”
我被他彻底吓住了,张口结舌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无父无母,很小就流浪街头了。”
老头儿瞪着一双眼,许久才松开我的手,如不可置信般地反复说着:“不会的,不会的,你娘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转身朝山下走去。
“喂!”我唤他,然而他竟似没听见一样,没多久就消失了踪影。此时云雪岸已赶至我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那老头儿好像不太正常一样。”
“没事。”我摆摆头,“我也不太明白他说什么,好像是关于我的身世,算了,看情形就算问也问不清楚,由他去吧。”
“哦。”云雪岸应着,引着我回到车前。
“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他的衣袖:“云呆呆,我的后颈上是不是有一块红色胎记?”
“啊?”云雪岸没料想我会问这么个问题,片刻红了脸,“我,我怎么知道?”
“哼!你肯定知道,怕什么,又不是问你我身上其他地方。”
“你再胡说,我就……”云雪岸窘得不知所措。
“你就怎么?”我凑近他耳边,“抱都抱过了,还想要做什么?别忘了你要负责的。”
云雪岸尴尬地左右张望,见我仍是一派纠缠不清的模样,索性一抬手将我塞进车内,自己则迅速一扬马鞭:“驾——”
清晨的阳光已从树缝之中点点漏下,洒在云雪岸的眉目上,脸颊上,白色翻飞的衣裳上,突然在想,倘若这一路便是一生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