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在中学时代,从表相上看,也不失为一个靓崽。他五官端正,白净清秀,文文静静,口不多言,性格稳重,为人随和,学习用功,男生女生都比较喜欢接近他,同他交往,互相交流学习体会。
陈俊和那些从乡村来的农民子弟住校,睡的是那种木质的架子床,分上下两层。全班54人,只有11人是县城的,其余均为乡村来的住校生。
那时候的女生很少,整个班才8个女生,有3个是城里的,那5个女生和其他班的女生同宿。
他们的宿舍,其实原来就是一间课室,铺了廿余张床,就显得较窄,几近打平铺。
廖老师住的单间,就在教室与学生宿舍的后面,有一条走廊作为通道,学生们找他请教问题,挺方便。
那时候的廖老师,尚未成家,也不见有什么女子来找他。他平时都住校,与学生为邻。只有星期六的傍晚,才回他在乡村的家,探望他的父母,兄长或弟妹。星期天下午则准时返校,照管学生上自修。
陈俊后来才知道,廖老师的家乡在石城西南,一条叫大垌的村庄,离县城十余公里。而高中部那个教高三语文的廖老师,则是他的堂兄。
再后来呢,陈俊又得到消息,说他们的体育老师,就是教高中那位廖老师的妻子。他俩从廉江中学一起考上兰州师范大学,只不过,男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女的读体育专业而已。
那时候的陈俊,就曾想,这两个老师,当年的青年大学生,一男一女,从粤西到兰州,迢迢数千里,寂寂远行人,一路舟车,携手西去,几经辗转,几经周折,一定有一个传奇式的,恋爱和姻缘的故事,可以写成小说……
一个懵懂少年,他懂得什么是恋爱和婚姻?那想法只不过是出于一种好奇,一种幻想,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已。
鹅戏水,水戏鹅。 雁韧 摄让陈俊开心的是,他起始到廖老师的宿舍,向他请教有关问题时,廖老师不仅给予他中肯的回答,还拿出一大叠印有作家手迹的活页,给他看。
看着一张张鲁迅、茅盾先生的手迹,陈俊少年的心,深深地被震撼了。
廖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详细地向他的学生们,介绍过鲁迅、茅盾先生的有关传记、作品的特色,以及他们感人的伟大精神。这些,已深深地烙在陈俊的少年之心里。
当廖老师发觉陈俊喜欢向学生会主办的黑板报投稿,而且比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学生都踊跃,还得过奖时,自然高兴地在班上公开表扬了他,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却使他那稚嫩的心,倍添虚荣和骄傲。
这自然瞒不过廖老师那双隽智的眼睛。稍后不久,廖老师在陈俊的作文评语栏内,写了这么一句话:
谦虚,永远是一个人成就事业的精神砥柱。
这一句话,不仅当时对陈俊那少年的心,震动很大,而在日后的人生历程中,只要想起这句话,想起廖老师,想起他六易其稿的电影剧本,他都不敢再有丝毫的骄傲情绪,更不敢懈怠。
当廖老师发现陈俊因为喜欢写作,而渐渐的有了偏科的苗头时,便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向他的堂兄借了一部单车,备了些面包和水,载着陈俊到了唐山岭脚下的角湖垌村,将单车寄托在他的一个同学家里,便带陈俊上了唐山岭。
师生俩在岭顶上驻足,伫立远眺,看苍穹高远,天地广阔,看村庄错落,田畴万顷,绿浪绵延,农夫耕作,各尽其能,听人喧嚷,声音洪亮,朗朗笑声,不绝于耳,猪鸡鹅鸭,各发其声。所见所闻,赏心悦目,令人兴奋莫名。
陈俊正陶醉于种种景致,声声绕耳之时,廖老师骤然发声:陈俊,你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看看,都有些什么村庄?
陈俊默然良久,能答出的,只有他听人说过,或曾跟同学去过的茶山、那良、沙岭、下田仔、山寮、西瓜坡、山脚、鱼窝、角湖垌等屈指可数的几条村。
廖老师见陈俊不能尽答,愣在那儿,窘态万状,额沁汗珠,便纵声笑道:陈俊,你答不出,不必窘,其实我也不知道城郊的所有村名,只是比你多知道一些而已。这正如知识一般,大千世界,无穷无尽,谁又识得尽呢?
廖老师话锋一转,紧接着道:陈俊,知识如同阳光,能普照天地人间,也能照亮我们的心,让人变得聪明,明白事理。你知道吗?人生最美好的,就是能学习,增长知识,学以致用。你正是打基础的阶段,怎么能偏科呢?
陈俊,如果你真的有志趣写作,知识面一定要比别人更广。没有丰富的知识,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你如何表达呢?又怎么能表达得更好呢?
陈俊,你别不好意思,无论那一科,不懂一定要问,问成绩好的同学,问各科任老师,能者为师,不能者就得学,这没有什么好失礼的。
你不知道吧?我们学校那个负责收发,负责敲钟的六公,就很有学问。那口铜钟,经他轻轻一敲,别说石城,就是城郊的乡村,都能听到清脆悦耳的钟声。
六公在这间学校服务了将近40年,迎来多少老师和学生,又送走过多少届的莘莘学子?连一般的老师都不知道,但六公知道。你别看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校工,却是这间中学的活字典!许多初来乍到的校领导或新来的老师,都会向六公请教呢!
你别看六公白天忙忙碌碌,做着简简单单,重重复复的琐碎事情。可是一到晚上,他就会看看书,或记录学校当天所发生的大小事情。真的,陈俊,日后无论你到什么地方,都千万不可瞧不起那些普通人。所谓的高手在民间,就是这个意思。
陈俊,看得出,你也象我的中学时代一样,很喜欢写作,有心向这方面发展。但这一条路,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容易,也决不会为你铺满鲜花,给你什么荣耀和光环。而这条路,却是艰难的,曲折坎坷的,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陈俊,你别听我这样一说,就胆怯,自馁,趑趋不前,甚至退缩。其实,人,又何必胆怯?古来事业由人做,如果将写作当作你的事业的话,你就怀着这个愉快的希望,勇敢向前,在你人生的道路上,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当然,你得认真一点,严谨一点,耐心一点。
记住,陈俊,无论环境如何变迁,生活如何的变化,你都要抱着这种平和的心,同那些普通的人们交往,千万不可轻视芸芸众生。同普通的劳动者交往,可以充实你自己,对于你的写作,总是有好处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自那一次在唐山岭听了廖老师的一番肺腑之言后,陈俊变了一个人似的,心情豁然开朗,行事再不犹豫,在他人生的历程中,每走一步都能挺起胸膛竖起脊,脚踏实地。
番石榴多年以后,当陈俊历经磨难,尝遍了人间的艰难困苦,磨炼了意志,也磨炼了笔墨,在他那个小小的地方,成了小小的作家,又薄有文名时,他依然没有忘记廖老师当年对他的教诲,丝毫不敢偷懒,依然耐心地写着他那些比较接地气的作品。
有一次,陈俊被邀参加一位文友的新书发布会,一个中年作者被特邀在会上发言。只听他口若悬河,夸夸其谈,高谈阔论,奢谈什么作品主题呀,写作大纲呀,天南海北说了一大套。
当轮到一位有写作实力,在省内外报刊和互联网上发过许多作品,在本地作协也受人敬重,在高中语文教学方面颇有研究,又很有教学经验的李老师发言时,他毫不客气地说:
“阿任,你这是老调重弹!如果你不是我曾经教过的学生,我都懒得说你。什么主题呀,流派呀,新潮呀,写作大纲呀,外域作品呀,你在本地作协会议上奢谈了多少年?”
“一个基层作者的一部作品,写了几章,请你看看,就因为你的什么鬼大纲,约束了他,未能放开手写,使他的一部作品,就此胎死腹中。你还好意思说!”
“你自己呢?口呱呱地奢谈那么多年,这几年你写的,凑起来都不足八万字,还尽写些空洞无物的东西,你拿得出一篇接地气的,实在在在的文学作品吗?写不出好作品,你吹什么牛皮?”
李老师话音一落,掌声四起。而那个阿任,却窘得手足无措,如哑子一般,愣了好一阵子,才退到后座,百无聊赖,低头看起了他的手机。
陈俊呢,这一刻,就特别特别的念想他的廖老师。原来天底下的好老师,都象他的廖老师一样,期待自己的学生,少空谈,多做些实事的哪……
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