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我在故乡小镇流连了数日,一直住在海弟家。在楼房东侧那片香蕉地内,我拍了题图的这张照片。
那天下雨,无法外出拍摄。当我正坐在海弟家的客厅,浏览所拍摄的照片时,恰好被晚婶瞧见,她说:“阿侄哥,这是菜薯。”
我笑笑,还没来得及回话,晚婶竟象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般,朗朗地笑了起来,说:
“阿侄哥,一看照片末尾左右那两个绿点,我就知道你拍的,就是我家那一小爿地上的菜薯!你要放上互联网展示吗?那我种的菜薯可就出名了。呵呵,多嫩,煮开水烫起来吃,杂杂脆,你可别引人来捏去了哦。”
我知道这是晚婶幽默风趣的言语,我仍笑笑,继续移动手机上的照片,也没回晚婶的话,晚婶就同我那小侄儿,在客厅的一侧,打起羽毛球来了。小侄儿咭咭嘎嘎笑,晚婶也笑。好快乐,好幸福的祖孙俩!
这是我晚婶刚从地里采撷回来的菜薯苗,鲜嫩。听着晚婶和小侄儿的笑声,许多往事瞬间如海潮似的涌入我的心田,一波接一波,一浪推一浪,又一一涌动着进入我的脑海,不断地翻腾,滚动,浮泛,喧响,让我的回忆之船,在波涛浪谷间颠簸……
我晚叔自小足有微疾,不胜劳作,在兄弟叔侄的帮助下,在通过小镇的公路边,盖起了一座砖瓦平房,开一间小店,卖些副食品,维持生活。
我晚叔是个豪爽,大方的人,又特别的痛惜那些没有钱,眼巴巴望着别的小孩买了东西吃,自己只能愣愣的站在旁边咽口水的娃。
每逢这时候,我晚叔就会随意拿三两粒糖果,或一两块饼干,呵呵的笑着,塞入那眼巴巴渴望着也能吃点什么的小孩手里。晚叔这一笑,一塞,不要紧,可他一笑再笑,一塞再塞,海水推来都不够。
上世纪80年代,有几个小孩的手里能有钱买零食?眼巴巴望着人家吃东西的小孩多着哩。你不见那觅食的麻雀子么?这个刚刚哺一声飞走,那个啁啁啾啾又飞来。这一塞,就难免影响自己的生活。可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从不会去想这些。
不是我对晚叔不敬,在这里说他的坏话。其实,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穷大方。也可以说,做三文,食十二。用他当年的话来说,就是:“我无婆无卵,不吃留着干嘛?”这话有点不雅,可说出了天底下单身汉的心声。你见有几个单身汉能珍惜钱财的?
上世纪60~70年代,农村的生活环境还比较差,那时候的农村青年,有几个晚上不是以“打公道”为名,各自从家里悄悄的拿一把米出来,到公屋或某一户人家去,聚会侃大山?
他们侃到肚饥额皱之时,便分头行动,捕蛙的捕蛙,举火把照鱼的照鱼,掏鸟窝,打雀子,捉黄鳝,各尽其能,各凭本事,没一个敢白吃的。捕不到野生动物,从田园里拔几个萝卜,采一把青菜,煮一锅菜粥,有食大家食,就谓之公道。
那时候,我那曾经在部队当过文化教员的三叔,在两广交界的山区小学任教,我晚叔随他一起生活,并在一名叫木威塘的山村参加劳动,记工分分粮。
我在廉江中学读书时,每逢暑假,先回河唇镇,同我二哥一起生活几天。不安分的我,夜里每每与小伙伴们一起到九洲江鸡心石那一带的河滩,在浅水区域罾虾。
尺许见方的麻布小罾,中间缚一束蚯蚓,或撒一点点炒过的米糠,那些傻虾就会一个个来“摸营”,我将插在沙滩的小竹竿轻轻一提,这些虾兵蟹将,就被困在竹篓里,唯有下油锅一条路可走。
一旦罾到两三斤虾,我就会炒熟,用小竹篮装好,跟我二哥打一声招呼,说想去和寮三叔晚叔处玩几天。我二哥是个特别有血性的人,家里有那个亲人或亲戚,不管在哪儿,他都会去探望的。何况是自己的叔!
我二哥先是一句话:你去喽。然后又必定给我三两块钱,嘱咐我走到坡脊火车站时,一定要吃一两角钱簸箕炊,喝一两分钱的凉水,买一斤散装饼干,再沿着一条弯弯曲曲,坎坎坷坷的山区小路,一直往西北方向走。
经过龙坪、灯草、三家窑等十余条村庄,就到我三叔任教的西埇小学了。小时候,母亲曾带我去过,其实我认得路,但二哥总会再三叮嘱我。这就是兄弟的关爱啊,只要我尚有记忆力,都忘不了!
我往往是一早出门,午后一时许才能到西埇。三叔一见我,必定笑笑,说上两个字:来啦!就放米煲饭,煮鸡蛋韭菜汤给我吃。
那时候,我三叔刚成家不久,因为西埇小学没有宿舍区,我三婶仍居娘家,参加生产队劳动,记工分分粮。
我三叔是大军南下攻打海南岛那年,随部队渡过琼州海峡,在部队当了几年文化教员后,才转业回乡,被安排到山区小学任教的。
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间初级小学校,座落在灯山坡上,实实在在是环校皆山,只不过那山远近高低各不同罢了。
学校是一座坭砖瓦屋,四方形,除四间课室外,中间有一天井,天井左侧一间小房间,是教师宿舍,右侧一间,作厨房。校舍座东向西,校门前有一操场,只设升旗台,并无篮球架。可喜的是,还有些竹制的单杠,双杠,滑杠和供跳远的沙窝,可供小学生们课外活动时玩玩。
只要站在校门口,就能看见一片山冲田,抬望眼,就是绵延不断,高低起伏的群山。我记得有一部名为《高山大垌》的小说,而我三叔当时所处的环境,只能说是高山夹山冲。
一个青年教师,独身一人,在那座坭砖瓦屋,孤零零的半山坡上,教4个班级。白天,和孩子们在一起上课,唱唱跳跳,自有无尽的欢乐。漫漫长夜呢?我三叔就凭一部辞典,几本旧书,一把秦琴,几支曲子,熬过了他青春的岁月……
嫩水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