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冬天,天上的太阳散发着一丝丝暖意,给正在晒太阳的人们带来遥远的安慰。城市街头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各有各的欢乐,各有各的忧思,但总会带着掩藏不住的期盼,那是归家期盼,是团圆的期盼,人人都带着这种期盼踏上开往春天的列车,赴一场亲情的邀约。年关将至啊,一年的欢喜悲愁,都抵不过那一年一次的期盼。岁岁年关,岁岁相似,但总会有突如其来的变故,写下一笔悲怆的字迹。
在一栋有些年头的老房子里,居住着一位年过七十的老人,房子的西边有一个阳台,从阳台望去是一条百货街,每天下午老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躺在阳台的老人椅上,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呆呆的看着手里一张早已泛黄的老照片,就算看了大半辈子,却总也看不够。
百货街上早已挂起了红灯笼,不时响起店家叫卖年货的声音,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街上穿梭着置办年货的人群,脸上都铺满了喜悦的颜色,冬天的阳光照在上面,构成了一幅幅新春的画卷。在那早已被掩埋的时光中,在老人还未曾老去之前,那条热闹的百货街上也曾涌现老人年轻时的身影,年轻而有力的手掌也曾牵着心爱的她,两张朝气蓬勃的洋溢着幸福的脸也曾迎着冬天的太阳,写满新春的祝福。可这一切在五十年前的一个冬天都已逝去,消散在风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又是一年岁末啊,又逢年关,我却再也寻不到你,”老人轻轻的抚摸着手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痴痴的看着照片中的人,眼中泪河早已决堤,“岁岁年关,岁岁相似,一次不同,已是永别。”
冬天的阳光照在老人的脸上,与街上的行人构成了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阳光顺着老人的两行浊泪,滴落在照片上。照片静静的躺在一个装裱精美的相框里,照片上是有着一头长发的女孩,胸前抱着一只米老鼠,脸上带着笑意,眼里有光,那是满满的爱意。这张照片是他替她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就在那条百货街上,也是在一个冬天。老人的泪水正好滴落在照片中人的脸庞上,泪滴顺着玻璃滑下,一张照片隔绝了两个世界,外面的人在哭泣,里边的人在心疼,笑着笑着就哭了。一滴眼泪,穿越时空的阻隔,将记忆带回了五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带回那个悲怆袭来的年关......
一对年轻男女手牵着手,走在熙熙攘攘的百货街上,街上的人欢声笑语不断,在这表面的平和下,一场风暴早已开始酝酿,一场危机在悄然发生着,在每一次交谈中,在每一次接触中,甚至在每一个擦身而过的瞬间,都在悄悄的发生着。
女孩在街上看到一只米老鼠,她很喜欢,跑过去与店家一番交谈后,她抱着一只米老鼠高兴的跑回他的身边,却浑然不知死神早已悄悄通过店家向她发出了死亡请帖。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他按下了快门,记录她美好的一切,却不会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按下快门,更不会想到,死神已经开始在他们之间竖起一堵永恒的墙。
几天后,一场风暴席卷了武汉,在2020年鼠年即将到来之际,新型冠状病毒改写了这个年关,写下了悲伤的咏叹调。在新年的第四天,她躺在了病床上,而他被隔离了起来。窗外是阳光明媚,心头是阴云密布,在这场灾难面前,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如何,昔日热闹的街头如今已行人寥寥,人人都被这场疫情判了罪刑,关在各自的监牢里。医院的病床早已住满了患者,死神每天都在挥舞着镰刀收割脆弱不堪的生命。
夜色降临,看着窗外无尽的黑暗,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她的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她害怕极了,她忍住哭腔向护士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看到死神已经在窗外向我招手了,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的,要对自己有信心,更要相信我们,相信我们一定会打赢这场战役,”护士温柔的安慰她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治疗,其他的不用担心,党和国家,还有许许多多的医护工作者,甚至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你坚实的后盾,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每天都在死人,人类在这场灾难面前太渺小了,我好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都没来得及做,求求你救救我。”
她已经连挣扎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绝望,还有对生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她才走了短短二十多年的一生,她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想要去做,还有好多有趣的人等着她去遇见,更有太多太多好看的风景期待着她去涉足,她好不甘心。她舍不得她的父母,也舍不得她早已认定共度余生的他。在这一刻,她无比的想念他,想念他厚实的手掌,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与他共度的点点滴滴。
“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像我想念他一样想念我。”她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头。
“你好好养病,保持乐观的精神,一切有我们在,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难关的。”护士继续耐心的安慰道。
“护士,你怕死吗?”她突然问道。
护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怕啊,谁不怕死,我也不例外,但国家有难,总要有人挺身而出,再说了,这本就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为这场与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罢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就像战士战死疆场,消防员战死火场一样,我也有我的使命,肩负着救死扶伤的使命,就算死于这场与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你就没想过你死了你的家人会有多伤心吗?”
“可你也有家人,他们也有家人,不是吗?”护士说着指了指病房里的其他患者,“生命本来就是一场与死神的赌博,谁也预料不到死亡会在何时到来,我只是把我这条命提前放在了赌桌上,赌我这条命,能多赢回几条命便多赚几条命,很划算,不是吗?”
“你就好好安心养病吧,记住,一切有我们。”说完护士转身离开了病房。
看着护士离开的身影,在她眼中,那仿佛散发着天使的光辉,驱散一切阴霾,扫清一切病毒。看着窗外的夜色,不在漆黑一片,点点星光已嵌满夜空,她再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因为有天使的光与她同在。她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想念,带着这种想念,她沉沉的睡去。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阳光照在一张宁静祥和的脸庞上,她再也没有醒来。手里拿着那张他为她照的最后一张照片,这是她被确诊时他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背面写着几个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念你。
老人在阳台上已经待了好几个时辰,太阳早已落山,无尽的黑夜将老人包围,死神挥舞着镰刀,一点一点的将老人吞噬。老人缓缓地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贴近胸口。
“从你走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老了,我这个没人要的糟老头子,在阳光下寻你的身影,在冬天里等你的归来,不知是你迷了路还是我找错了地方,等错了时间。五十年了,没我的日子很孤单吧?我累了,这一次就别再跟我玩捉迷藏了吧”说完,老人嘴角带着笑意,慢慢的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