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老杨约我到香江茶楼喝茶。
一进门,我见座无虚席,满厅是人,一片嘈杂之声。
幸好老杨先到,已号了位置,他站起来向我招手。
老杨的旁边,坐着熟人阿进,还有一陌生的中年汉子,他穿一件红色的短袖衫。其脸瘦,黧黑,五官倒是端正,面相也善,当是个忠厚汉子。
老杨说:“都是砂锅兄弟,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就点。”可他并没有介绍我和那汉子。我只好先同那汉子打招呼。想不到这汉子见人就熟,给我斟茶,让点心。
他放下茶壶,说:“我有一初中同学,从小失去父爱,少年时很苦,常在我家吃住。我一家人将他当自己人,特别关爱他,吃喝、穿衣,都是我家供给,从不区论。”
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我这同学高中毕业那年,就当上了消防兵,上了省城,翌年考上军校,经过部队的培养,毕业后回原单位工作,提了干,不久当上消防队长。”
阿进悄悄告诉我,说这穿红衫的汉子姓岑,月镇人,老杨的朋友,是来往于两广,贩卖乳猪的。现在不卖小猪了,因为开摩托车不小心,跌伤了左腿,治疗不当,变了形,他的行动,已不太方便。
岑说:“我这同学姓沈,月镇沈村人。他年轻气盛之时,好交友,为人义气,爱打抱不平,可他性格沉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出手。若真的打起架来,你们城里三五个后生,还真近不了他的身。”
岑呱啦啦地说,十分健谈,语速相当快,人又好唠叨,说来说去,难免重复,我只好将他说的故事,梳理了一下:
有一次,沈到月镇赶集,遇见几个圩上的楞头青,正在撩一卖草席的女子,他们撩来撩去,言语动作愈来愈放肆,看看他们狂得没了分寸,为了不让那女子受辱,他便上前阻止他们。
那几个楞头青,有的用言语挑逗,有的竟伸出咸猪手,正撩得不知所以,得意忘形间,眼前突然间站出这么一个后生,来阻止他们,大扫其兴,仅仅愣了片刻,几个楞头青便手脚并用,一起围攻沈。
这沈不想惹是生非,只是见事不平,出面阻止他们,以保护那女子不受欺负而已。他一边左避右闪,一边叮嘱那女子赶快收拾草席离开。
待那女子已经远去,连人影都见不到了,他便对那几个楞头青笑笑,转身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几个楞头青,哪肯让沈走?这个挥拳,那个推掌,还有飞脚踢来的,狼命得很。几个楞头青拳脚相向,功夫怕乱捶,沈一时躲闪不及,背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这沈岂是好欺负的?让着他们罢了。着了这一拳之后,他热血沸腾,火气一冲,也就不再“温良恭俭让”了,便左遮右挡,同那几个后生过起拳来,飞起一脚就将一个楞头青踢得趴在地上,那几个一拥而上,边同他对打,边呼人来围攻,好在一些赶集的人见了,纷纷上前指责楞头青,也有劝阻的,沈趁机走开了。
沈怕那帮人追到自己村,伤及家人,便反方向跑,躲进岑家。在岑家住了十余天,待派出所根据调查结果,作出公正处理,认定那几个楞头青理亏,沈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后,才敢回家。
岑说,他是有恩于沈的。沈当上消防队长后,待遇好了,曾邀他上省城玩。
沈见了岑,极为热情,安排他住进了招待所,在饭堂吃饭。
招待所没有大碌竹,抽不了水烟。岑只好走了好远的路,到街上的士多店,买了两盒五羊牌香烟过瘾。
岑回到消防队大院,恰好遇上沈。沈见岑手里拿着香烟,便说:“岑,你要抽烟,告诉司务长就行了,不用自己往街上跑。”
岑心里想,你都不买烟给我抽,还要我去叫人家买,我再穷,也丢不起这个脸……我只是你家的客,又不是消防队的人,有什么理由叫司务长为我买烟?
沈见岑笑而不语,便说:“傻呀,生活上的事都是司务长管,你叫他买烟买酒,他记我的账,到时发津贴,他扣我的钱就行了。不是贪公家便宜啦!”
说到这里,岑竟默然无语,只顾喝茶,故事没有结尾,倒是我急起来了,忍不住问道:
“岑哥,哪后来呢?你们还来往吗?”
岑放下茶杯,笑了笑,说:“傻呀,这么好的兄弟,怎能不来往呢?”
阿进插话道:“那他给过你多少钱?常常照顾你吧?”
岑脸一沉,粗声道:“钱买得到人情么?人情紧过债,人情贵过金,情义无价!”他缓了缓口气,又道:“再说啦,如今我们农村的生活好过了,也不指望他帮。”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缓声道:“不过,沈这个契弟倒是有良心!我老爸那年得了重症,要不是沈开车回来接他上省城医,早就没命了,还能活到如今,有老人钱领,四世同堂享清福么?我老爸如今哪,真是快活过神仙!”
“那你出车祸,跌伤脚骨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接你上省城医呢?”阿进多嘴,又插了一句。
岑笑笑,说:“这不能怪他,是我没告诉他。如今有合作医疗,医病报销大部分,自己花不了多少钱的。”
岑稍一停顿,又道:“再说啦,做人当忠厚,公道一点,不要老是想着如何贪人家的便宜。你当初帮人家一下,就要人家照顾你一辈子么?人总是要互相体谅的,他也有自己的家庭,有老婆子女,省城消费又高,生活也不容易。”
这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但那夜喝茶归来后,我静静的坐在书桌前,还是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