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兴安岭下有个小小的村落,刘家村,既不知哪朝哪代形成的,也没人知道祖上是怎么到的这里。有人说先人是朝代更迭时为避战乱逃到这里的,见这里依山傍水便留下来繁衍生息,才有了如今的村庄。也有人说先人是后汉的皇室贵族,汉朝灭亡后,这些皇室贵族隐姓埋名流落到这里,从此以后便农耕渔猎过起了平民百姓的日子。
村民可不管哪个传说是真的,能够生存下去才是王道。村落依山傍水,本该繁荣富足,奈何距离县城太过遥远,而且进村出村只有一条泥泞的土路。小兴安岭的冬天又特别的长,似乎刚刚春暖花开,红松刚刚挂上松塔就又下雪了!
刘家村的村民,春季里采山菜晒干,夏季里捕鱼晒干,秋季里采些菌子,在附近打些松塔,野核桃,留着冬天里给娃儿解解馋。冬季里,男人会在老林子外下个套子,夹子什么的,运气好的也能套个野鸡夹个兔子解解馋。因为老林子里有熊瞎子,有狼,还有野猪,据说还有人看到过老虎,村里人基本都不进老林子。
可是今年村里都在议论刘老六要带儿子跟几个本家侄儿进老林子的事儿。这话还要从刘老六的幺儿说起,刘老六仨姑娘,快四十了才来了个幺儿子。欢喜的刘老六冲着老林子咣咣磕头,把脑门子都磕出了血。口口声声“山神爷保佑,我刘老六有后了,我有后了……”
这不,一转眼仨姑娘都嫁给了村子里的小伙子(与别的村离的太远,一般都是村子里的姑娘小伙子自己看对眼了,办个婚礼就是一辈子。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改革开放了,山外已经是电灯电话,公路铁路……只有这个小山村还故步自封。
刘老六的幺儿子叫刘虎,村里人都叫他虎子。虎子打小就喜欢隔壁的丫头春秀,虎子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支教老师。尽管村民都觉得识不识字都一样,不过在支教老师的劝说下还是把家里的娃儿送去老师家里。
刘虎跟春秀也被爹娘送到老师家里学文化,刘老六说“会写字儿也当不得饭吃,还不如跟老子学学种老玉米,采个山货啥的呢。”虎子娘可不干了“跟你能学xiao出啥来,跟你过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一张老师拿的那样的大票子(10块钱)”刘老六“呸”的吐了口唾沫,吧嗒吧嗒抽起了自家晒的老旱烟,抽的急了一声声的咳。
虎子娘也不理会刘老六,她俩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刘老六怕老婆是出了名的。村子里谁家不得生个男娃,这打鱼,下套子啥的家里没个男娃怎么行。刘老六老婆生了仨姑娘肚子就再没了动静,刘老六爹娘每日里夹枪带棒的敲打老六媳妇儿。刘老六媳妇儿就把气撒在刘老六身上,气不顺就骂刘老六。刘老六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晚上被窝里继续努力,还哄着媳妇儿“别跟俺爹俺娘一般见识,就是咱生不出儿子俺也稀罕你。”把个老六媳妇儿哄的合不拢嘴,不想老姑娘都八岁了又怀上了,还生了个儿子。原本刘家村就都笑老六怕老婆,如今不用别人说,刘老六自己就说“俺就是怕老婆怎地?俺老婆给俺生了四个娃儿,俺怕她一辈子,咋地吧!”
村子就这么大,村里人都是有口无心的,笑闹过了也就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刘老六啥时候拧得过老婆子,这会儿又吧嗒起旱烟,一副“你爱咋就咋,俺不管了还不中”的模样。虎子娘瞪他一眼,翻箱倒柜给虎子找了个补丁少一点的衣裳,这还是仨姑娘穿小了的。村子穷啊,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子,多少人一辈子都没看见过钱是啥样的。娃儿们的衣衫都是自己织的土布,自己缝的,大的穿小了给二娃,二娃穿小了给三娃儿。土布结实,可也架不住孩子们爬树钻林子的折腾啊!哪家娃儿不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如今要去识字了怎么能不给娃找件好一点的衣衫,人家老师穿的衣衫可是一块补丁都没有啊!村长说老师是啥大学xiao生,谁也不知道那是个啥,村长也说不清就说“就是,就是那个啥,就是认识很多字儿。”
虎子跟春秀一起坐在圆木上跟着老师念a o e跟老师学1+1=2下课了听老师讲山外有电灯,有火车,汽车,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听的春秀眼里都发着光。虎子看着满脸兴奋的春秀暗暗下着决心“春秀,等俺长大了一定领你去看能自己亮的灯。带你去坐可长可长的火车。”回家路上虎子跟春秀信誓旦旦的说。春秀红着脸“呸,谁要你领着,等俺长大了俺自己去。”说完就甩着油亮的大辫子跑掉了。
支教老师在村子里呆了一年就走了,那以后村子里再没来过老师。不过虎子却一直记着自己说过的话,春秀18了,虎子大春秀两岁,俩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些年里村子里开始来陌生人了,是来收山货的老客儿。什么皮子,野核桃,干蘑菇,干木耳,野山参,黄花菜,特别是松子价格给的特别高,一袋子松子给七八十块钱呢。收山货的车进不来,每次都是雇村里的驴车,牛车往外运,运送还另外给钱。村里人一看有钱赚哀古着(求)收山货的老贩儿带自己一程(坐车)到百来里外的镇子上买牛马。
刘老六媳妇儿心眼儿活泛也鼓捣着刘老六出山买牛马,刘老六拗不过老婆子带着虎子坐收山货的车第一次离开了大山脚下的刘家村。虎子被刹车的震荡惊醒时惊讶的都说不出话来,天已经黑了,车子整整走了一天才来到最近的小镇。虎子爹看着跟天上的星星一般闪闪发光的灯,早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
爷俩捂着腰上缠了左一道右一道的一千多块钱,不知道该去哪里等到天亮。刚才收山货的走之前告诉他俩可以去住店,虎子爹说“住啥子店,不花那冤枉钱,咱爷俩找个背风的地儿忍一宿得了。”就这样爷俩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凑合了一夜。天亮以后虎子爹犯难了,这大街上都是滴滴叫的小汽车,大汽车,哪有啥牛啊马啊的。
虎子毕竟跟支教老师学了些东西,看爹为难赶紧安慰“爹,莫慌,俺找人问问。”虎子爹就捂着腰上的钱蹲墙角等信儿。虎子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牛马市场三天才开一次,昨天刚开完,还要等两天才能开。而且离这里挺远的,坐车也要坐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虎子问了方向回去找到爹,跟爹说了打听到的消息。虎子爹为难的直嘬牙花子,思量再三一咬牙跟虎子一起向牛马市场的方向走去。
走走停停,累了,饿了就吃点老婆子给蒸的馍。天快黑了的时候终于在别人的指点下看到了一处空地,空地中央还有些牲口的粪便。刘老六激动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那心情跟已经牵上牛马了一般,那叫一个激动啊!爷俩儿就在市场外面找了个地儿背靠着背睡了,走了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天不亮就饿醒了。
爷俩吃了一个馍,刘老六摸了摸腰间缠着的钱,计算着再挨过一天就开市了。馍馍就剩俩了,虎子说要去买点东西吃,刘老六训斥“少吃两顿能饿死你?买不回牛马你娘还不剥了你的皮。”虎子嘟囔“你是怕俺娘剥了你的皮吧!”刘老六吼“小兔崽子,你说啥?”虎子缩着脖子退后几步“那,俺去看看能不能要口水喝,都两天没喝水了俺口渴了。”刘老六骂到“你咋恁多事儿呢,不是渴就是饿勒。”
虎子跟一家商店要了一个空瓶子,自己喝了水又给爹带回来一瓶子。别看刘老六骂虎子,其实他自己也口渴的要命,走了一天,加上风餐露宿的,他又上了年纪哪能受得了。说不渴不饿还不是怕花钱,听早先来镇上买牛马的说,好一点的牛马要大几千呢!刘老六这几年靠着卖山货才攒下这一千多块钱,要不是老婆子非要买个牛马他才不来呢。不是不想买,而是知道买不起啊!
爷俩靠着俩馍又挨了一天,瓶子里的水,省着省着还是喝光了。好在迷迷糊糊正睡着,空地上渐渐热闹起来,马蹄声,人声,牛“哞哞”的叫声此起彼伏。虎子揉了揉眼睛往前爬了一下儿,顺势站起身,刘老六背后一空仰倒在地骂到“龟儿子,起来也不言语一声,想摔死你爹啊?”
下一秒,借着微微放亮的一点光线看着空地上人嚷马嘶的热闹场面一骨碌爬起来。虎子跟着爹在牛马之间东瞅西看,虎子指着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跟刘老六说“爹,就买它吧,这马真好看。”刘老六骂到“买个球,那么好的牲口是咱买得起的,净瞎扎呼。”
虎子就耷拉着脑袋跟着爹左转右转的,太阳都出来了刘老六还在转。虎子看看天色有些着急,牛马市不到中午就散了,村里早先来过的人都抱怨还没挑好就散市了。刘老六也着急啊,可是问了几家看着就不咋好的牛马,那还两三千呢!快中午了,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也有交易成功的欢天喜地接过缰绳拉着牛马离开的。
虎子越发的着急起来,馍馍昨天就吃完了,这要是再等三天还得花钱不是。这会儿,刘老六凑到一个老爷子面前,老爷子正一把一把摩挲着一匹有些瘦,精神看上去还好的黑骡子。刘老六搭咕着话(聊天儿,询问)老哥,你这牲口还能再便宜点儿不?老爷子瞅他一眼没搭茬儿。刘老六又拉咕话(聊天儿)“老哥,俺看着你也是舍不得,你看,这人都走差不多了,要不你就卖给俺得了,俺也不杀它,就用它拉个东西,送个山货啥的,俺就一千多老哥看可中(行不行)?”
老爷子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带过滤嘴的递给刘老六“买卖不成仁义在,来,抽根烟,不是俺不卖你,这骡子,这车加一块儿咋也得四千多吧,你就一千多,差太多了……”叹口气接着说“俺知道你会养着它,要不是这,俺都不给你废话。俺这老伙计跟俺二十年了,俺老了,它也老了,俺舍不得它下汤锅子啊!”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
刘老六赶忙接话“老哥,不瞒你说俺家穷,这是全部家当,婆娘看着人家运山货赚钱非让俺也买个牲口。俺也知道钱不够,俺爷俩六个馍吃三天,困了就睡地上……”说着说着也抹起泪来。虎子蹲一边不吭声,看爹跟那老头儿一边叹气一边抹泪,心里也不好受。
许久,牛马市已经没有人了,老头儿也拉着黑骡子要往回走了。刘老六叹口气蹲到虎子旁边“咋整?等,还是回?”虎子也叹口气“爹,咱回吧,咱这点钱买不起啊!”刘老六摇头叹息,却迟迟不肯起身。哒哒的蹄声又转了回来“老弟,你有多少钱啊?这回去要怎么回啊?”刘老六抬头看着转回来的老头儿叹口气。
“俺这有一千六百四十七,是俺儿子数的,俺也不知道对不对,俺儿念了一年的书比俺强。回去,走,走回去,出来坐收山货车出来的,走了一天,回去就不知道要走多久勒,唉!”刘老六是真犯愁了,不停的叹气咂舌。
老头儿叹息一声“你把钱给俺查查,要是这个数,俺卖了,不送汤锅子就好。”刘老六一听喜出望外,解开系裤子的布条,又解开里面缠了左一层右一层的布条子拽出一把零零碎碎的毛票。里面连10元的都不多,还有一毛的五毛的。老头儿摇头苦笑“这得数到啥时候去啊!得了,你俩走吧,回去的道儿远着勒。”
说着接过那一把零钱,抽出一张十元的给了刘老六“拿去买几个馍带着路上吃。”说完又摩挲几下大黑骡子“老伙计,去吧,俺老了,使唤不动你了,去吧,这爷俩儿实诚,跟着他俩不会委屈了你。”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就走。大黑骡子不干了,抬腿就跟着走。刘老六赶忙拉住缰绳,虎子也帮忙拽着车沿。大黑骡子开始焦躁不安的原地踏步,蹄子踩松了脚下的泥土,几次险些踩到刘老六跟虎子的脚。
老头儿回头看见,走回来抱着骡子的脑袋哭的像个孩子。“老伙计,俺陪不了你几天了,跟他爷俩走吧,啊,听话。”粗糙的手掌揉着黑骡子的鬃毛,哄孩子一般的哄着。“你俩上车。”老头儿抹了一把眼泪吩咐着。虎子跟刘老六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还以为老头儿后悔了呢,听老头吩咐自己上车就坐在了马车两边。“扶好了,驾……”爷俩刚抓好车箱套,老头儿就驱赶着大黑骡子走。大黑骡子傻乎乎的以为是老头在驾车缓缓拉着车离开了牛马市场。
刘老六跟虎子回头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的老头儿,刘老六突然大声喊“老哥,谢谢你啦!”刘老六知道老人想给大黑骡子找个好主人,知道老头儿不忍心他爷俩回去要走好几天。爷俩儿一路上都没说话,老头儿给的钱也没花,任由大黑骡子拉着车走上回家的路。
除了让骡子停下来吃点草,喝点水,爷俩基本没怎么下过车。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回到了村子里,村里已经有好几家有牛马了,见他爷俩回来很多人过来看热闹。大黑骡子再也没有闹过,给草也吃,给水也喝,虎子看见它狭长的大眼睛眼角挂着泪。
刘老六倒是说话算话,管黑骡子叫老黑,啥都舍得给老黑吃。老黑也卖力气,除了拉山货还种着家里一点薄田。有了老黑的帮衬,虎子家日子好过多了。虎子妈依旧在老林子边缘采山货,虎子跟爹一起拉山货,种地。因买老黑花光的积蓄很快就赚回来了,当虎子家存下三千多块钱的时候虎子娘跟虎子爹商量着要给虎子跟春秀办婚礼。
虎子听说要给自己跟秀儿办婚礼了欢喜的一夜没睡,第二天起来就去找春秀了。不想在春秀家看到个跟春秀爹年纪差不多大的收山货的老客儿。虎子经常跟爹一起送山货,对这老客儿也不陌生,不想一提及要娶春秀过门儿,春秀爹妈还没说啥这老客儿先开口了。“虎子,春秀跟了你就得在大山里呆一辈子,要是春秀能嫁给我,我把俩老人都接城里去,让她一家子都享清福。”